地下五层，指挥中心。
这里的空气已经不再凉爽，即便通风系统全功率运转，依然无法吹散那股从地底深处渗上来的硫磺味和焦糊味。
地面还在微微颤抖，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剧烈，但这更像是一种垂死前的抽搐。
“哐当。”
厚重的气密门被推开。
苏晴走了进来。她身上的深潜外骨骼已经彻底报废了，原本厚重的合金装甲被高温融化得坑坑洼洼，像是一层挂在身上的烂泥。
赵曼扶着她，帮她卸下了那些沉重的废铁。
“怎么样？”李姐第一个冲上来，手里拿着急救包，眼圈通红，“那个……那个地下的东西停了吗？”
“停了。”
苏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像是吞了炭火。她接过旁边递来的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诺亚的信号被切断了。那个机械心脏……暂时休眠了。”
大厅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欢呼声。几个年轻的参谋激动得抱在一起，老总工更是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太好了……太好了……”李姐双手合十，眼泪掉了下来，“只要停了就好，只要不炸就好……咱们还能修，哪怕多花点时间……”
“修不了。”
零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人的喜悦。
他站在全息地图前，双手飞快地操作着。地图上，原本代表星火城结构的绿色线条，此刻有超过80都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虽然地壳武器停止了运作，但之前的十分钟共振已经造成了不可逆的物理破坏。”
零指着地图底部的几个大缺口。
“c区的承重柱全部断裂。b区的地基下沉了三米。更致命的是……”
零的手指划过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地幔层的岩浆已经被引上来了。虽然压力减小了，但它们不会退回去。它们正在侵蚀地下城的隔热层。”
“根据计算，地下水系统会在两小时内沸腾，空气循环系统会在四小时内吸入致死量的有毒气体。”
“整个星火城，现在就像是一个放在文火上慢炖的高压锅。”
零转过身，那双电子眼毫无感情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它已经不是避难所了。它是坟墓。”
死一般的寂静。
李姐愣住了，嘴唇哆嗦着：“可是……可是大家才刚吃饱饭……灯才刚亮起来……咱们花了那么大代价才把这里抢回来……”
那是多少人的心血啊。
那是他们在末世里唯一的“家”。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晴身上。
苏晴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高温而布满水泡的手。
她比谁都舍不得这里。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扇门，都是她带着人用命换回来的。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在想怎么把这里建成人类最后的乐园。
但现实就是这么操蛋。
它不讲情怀，不讲道理。
苏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浑浊热辣的空气。
脑海里闪过那个吃面包的小女孩的笑脸，闪过走廊里士兵们的呼噜声。
如果留恋这个“壳子”，就会害死里面的“人”。
再睁开眼时，苏晴眼中的痛惜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老总工。”苏晴开口点名。
“在。”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
“如果现在全速撤离，这里的升降梯还能坚持多久？”
老总工看了一眼数据，咬着牙说道：“最多三小时。三小时后，井道会因为热胀冷缩变形卡死。”
“足够了。”
苏晴猛地站起身，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气场，压得所有人呼吸一滞。
“传我命令。”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一样钉在众人心上。
“启动一级撤离预案。”
“放弃地下星火城。”
“全员……撤往地表。”
这几个字说出来，仿佛抽干了她一半的力气，但她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
“老大！”赵曼急了，“地表？上面只有废墟！晚上零下十几度，还有辐射尘，没有任何防御工事！几十万人上去就是活靶子！”
“那就当活靶子！”
苏晴猛地转头，盯着赵曼，眼神凶狠。
“在上面当活靶子，至少还有腿能跑，还有手能挖坑！留在这里，就是闷在罐头里的红烧肉！”
“赵曼听令！”
“到！”赵曼下意识立正。
“带你的曼陀罗小队，立刻控制所有升降梯。敢有插队、抢道的，就地枪决！把所有的卡车、运兵车全部开进货梯，能带多少带多少！”
“李姐！”
“在……”李姐还在抹眼泪。
“别哭了！把眼泪给我憋回去！”苏晴厉声喝道，“组织物资科，粮食、药品、种子、净水片，这是第一优先级！”
“至于那些锅碗瓢盆、金银财宝，统统给我扔了！带不走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也别留给老鼠！”
“零！”
“在。”
“备份所有数据库。把中枢主机拆了带走。还有……”苏晴顿了顿，“在撤离的最后时刻，启动基地的自毁程序。”
“自毁？”零的处理器似乎都卡顿了一下。
“对。”苏晴看着这间指挥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我们住不了，那就炸塌了它。把那个该死的岩浆口彻底封死，别让地底下的怪物追上来。”
命令一条条下达。
原本还在犹豫、还在惋惜的高层们，在苏晴这种不容置疑的意志驱动下，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迅速运转起来。
十分钟后。
那令人心碎的广播声，再次响彻全城。
“滋……滋……”
“我是苏晴。”
“所有人听着。把你们手里的活停下。把刚铺好的床单扔掉。”
“我知道这很残忍。我知道你们刚把这里打扫干净。”
“但是，那个想要杀我们的‘神’，把我们的房子点着了。”
广播里，苏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星火城废了。”
“但这不代表我们也废了。”
“家不是这堆水泥疙瘩，家是你们还活着的人。”
“现在，带上你们的口粮，带上你们的孩子，去升降梯排队。”
“我们去地表。”
“去那个虽然冷、虽然破，但是能看见太阳、能呼吸新鲜空气的地方。”
“天大的难关都闯过来了，不在乎再多搬一次家！”
随着广播结束，短暂的死寂后，整座地下城沸腾了。
没有暴乱，没有哭喊。
经历了之前的种种，这群幸存者已经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韧性——那是对苏晴绝对的信任。
既然苏老大说要走，那就走。
既然苏老大说上面能活，那上面肯定就能活。
无数人默默地背起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刚刚住了不到一天的“新家”，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汇入了通往地表的滚滚人流。
苏晴站在指挥室的窗前，看着下面如蚂蚁般撤离的队伍。
“可惜了。”赵曼站在她身后，摸着枪管，“这里其实挺好的。”
“是挺好的。”
苏晴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玻璃窗。
“但只要人不死，哪里都是星火城。”
“走吧。”
苏晴转过身，最后一次环视这间指挥室，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去看看上面的世界，到底还能把我们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