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昨天是一场撕心裂肺的手术，那么今天，就是伤口结痂的开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时，并没有照在往日那些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菌毯上，而是照在了繁忙喧嚣的街道上。
全城动员令已经下达了二十四小时。
这座曾经被“母株”寄生、被无数藤蔓缠绕成绿色地狱的城市，正在经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扫除”。
“一、二、三，起！”
东区的主干道上，几十个刚刚恢复体力的男人正赤着膀子，喊着整齐的号子。
他们手里拽着粗大的钢缆，钢缆的另一头，是一株已经枯死、直径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巨型变异藤蔓。
这东西曾经像蟒蛇一样缠绕在百货大楼的外墙上，根系深深扎入混凝土，甚至以此为巢穴，孵化那些恐怖的孢子。
但现在，随着母株的死亡和金色火焰的燎烧，它已经彻底失去了水分和生命力，变得干枯、酥脆，像是一具庞大的木乃伊。
“咔嚓——轰隆！”
随着众人的合力拉扯，这株盘踞已久的庞然大物终于发出一声脆响，从大楼外墙上剥离，重重地砸在路面上，激起漫天的灰尘。
“好！！！”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并没有人抱怨工作的辛苦。相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发泄般的快意。
对于这些刚刚苏醒的幸存者来说，这些干枯的植物残骸不仅仅是垃圾，更是他们噩梦的实体。
每一次挥动斧头砍断枯藤，每一次将那些类似血管的根系从下水道里扯出来，都像是在亲手斩断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街道两旁，堆积如山的植物残骸被点燃。
但这一次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清理。
袅袅的炊烟（或者是焚烧枯枝的烟）混杂在一起，让空气中多了一种属于人间烟火的呛人味道，却也意外地让人感到踏实。
……
地下三层，城市配电中心。
这里是全城最安静，也是最紧张的地方。
零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正站在巨大的涡轮发电机组前。
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刚刚被甄别出来的工程师——他们曾经是这座城市的电力骨干，在昏迷期间被当成了“兵蚁”，现在醒来，立刻被征召回了岗位。
“三号变压器线路重接完毕。”
“冷却循环系统自检通过。”
“负载平衡已调试。”
一个个专业的术语在空旷的地下大厅里回荡。
这些工程师们虽然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但一旦摸到了熟悉的操纵杆和仪表盘，他们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而专注。
这就是人类文明的韧性。
无论遭受了怎样的打击，只要技术还在，只要人还在，重建秩序只是时间问题。
“零长官，主回路闭合准备就绪。”满头白发的老总工转过身，声音有些颤抖，“真的能行吗？外面的输电网断了太多……”
“我已经切断了所有受损区域的供电支路，重新规划了闭环网络。”
零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现在的电量虽然带不动工业区，但点亮生活区，足够了。”
零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红色拉闸。
“推上去。”
老总工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那个冰冷的把手。
“合闸！”
“咔——嗡！！！”
随着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沉寂了数月之久的发电机组发出了一阵低沉的轰鸣。
紧接着，指示灯带像是一条苏醒的火龙，顺着粗大的电缆一路向上攀升，瞬间点亮了整个地下大厅。
……
地面上。
正在搬运物资、清理垃圾的人们，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听到了一种久违的声音。
“嗡……”
那是电流流过变压器的声音，是路灯灯泡预热的声音，是这座城市血管重新搏动的声音。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先是路边的第一盏路灯闪烁了两下，亮起了昏黄的光晕。
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一整排。
再然后，是两旁大楼的窗户。那些早已破碎、黑洞洞的窗口里，突然亮起了久违的白炽灯光。
商场的霓虹招牌、加油站的电子显示屏、甚至是街角早已没人维护的红绿灯……
“滋啦——”
红灯亮起。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车流需要它指挥，但那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在灰暗的废墟背景下，显得如此刺眼，又如此亲切。
“电……有电了！！”
“亮了！家里亮了！”
有人指着自家那个原本漆黑的窗口，那是他妻子和孩子躲藏的地方，此刻那里亮起了一盏温暖的小台灯。
欢呼声像海啸一样席卷了全城。
这不仅仅是光。这是安全感。
对于在这个黑暗末世里摸爬滚打了太久的人来说，光明意味着夜晚不再属于怪物，意味着不用再在漆黑中瑟瑟发抖。
……
中枢广场，物资分发点。
苏晴站在一辆刚刚被打开的重型卡车旁。
这辆车是在清理植物残骸时，从一个被藤蔓完全包裹的地下仓库里挖出来的。
那是战略储备库的一部分，密封性极好，躲过了水浸，也躲过了变异生物的污染。
车厢门打开的那一刻，一股并没有霉味的、属于干燥面粉和油脂的香气飘散出来。
“排队！都排好！人人有份！”
赵曼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队员维持着秩序。
虽然她依旧板着脸，但枪口已经不再对着人群，而是垂向地面。
分发的不再是稀粥。
是一箱箱真空包装的军用压缩干粮，还有——真正的一箱箱密封面包。
虽然生产日期已经是两年前，虽然口感可能有些干硬，但在此时此刻，它们比黄金还要珍贵。
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走上前。
她大概五六岁，瘦得像只小猫，大眼睛凹陷在眼眶里。
她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明显刚被洗过，脸上也擦得很干净。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刚发下来的“物资领取券”。
“阿姨……”小女孩踮起脚，把券递给负责分发的苏晴。
苏晴看着这个只到了自己大腿高的孩子，心头软了一下。
她弯下腰，没有拿那种硬邦邦的压缩饼干，而是从旁边的箱子里挑了一个包装最完好的红豆面包。
“拿着。”苏晴把面包塞进她手里，“撕开就能吃。”
小女孩接过面包，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
她笨拙地用牙齿咬开塑料包装袋，一股淡淡的甜香瞬间钻进了她的鼻子。
她愣住了。
这种味道，只存在于她最模糊、最遥远的记忆里。
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在，那时候不用躲在床底下，那时候世界还是彩色的。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面包有些干，红豆馅也很甜腻。
但当那种软绵绵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当糖分顺着血液冲向大脑时，小女孩的眼睛亮了。
原本因为长期恐惧而总是紧绷着、总是带着哭相的小脸，在这一刻，慢慢舒展开来。
嘴角上扬，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不是讨好的笑，不是劫后余生的傻笑。
那是一个孩子，在吃到好吃的零食时，最本能、最纯粹、最正常的笑容。
“甜的。”
小女孩抬起头，对着苏晴笑得灿烂无比，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谢阿姨！是甜的！”
苏晴看着这个笑容，只觉得鼻头一阵发酸。
她杀过成千上万的敌人，她砍下过教主的头颅，她面对几十万人的生死都没有眨过眼。
但此刻，看着这个因为一块过期红豆面包而笑得如此开心的孩子，她一直紧绷着的铁石心肠，终于彻底融化了。
这就是她拼命的意义。
不是为了当什么英雄，也不是为了统治这座城市。
就是为了让这样的孩子，能在一个有光、有电、没有怪物的晚上，安安稳稳地吃上一口甜面包，然后露出一个普普通通的笑脸。
“嗯。”苏晴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枯黄的头发，声音温柔得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是甜的。以后……每一天都会是甜的。”
夜幕降临。
这一次，城市不再黑暗。
万家灯火虽然稀疏，却坚定地亮着。
街道上没有了嘶吼声，只有人们清理废墟的嘈杂声，和远处发电机组平稳的心跳声。
苏晴站在高处，看着这星星点点的光芒。
家园毁了，可以再建。
只要人还在，只要那份想要把日子过好的心气还在，这片废墟，终究会再次变成人间。
“报告。”
耳机里传来了零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温馨。
“怎么了？”苏晴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冷静。
“关于那个‘神’的信号源定位，有结果了。”零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不在陆地上。坐标指向……三百海里外的一座深海钻井平台。”
苏晴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
和平是短暂的。
那块甜面包虽然好吃，但如果不把那个制造苦难的源头彻底掐灭，这种笑容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让大家都吃饱点。”苏晴望着远处漆黑的海平线，低声说道。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