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聊了一阵。谢邀月问了几个道法修行的问题,李宣一一解答,言简意赅,却往往直指要害。玉芈偶尔插话,谈吐风趣,见识广博。
茶过三巡,夜色已深。
李宣起身告辞:“二位道友,时辰不早,贫道该回去了。”
谢邀月欠身:“今日与道友论道,受益匪浅,他日有缘,再向道友请教。”
“随时恭候。”李宣拱手。
玉芈笑道:“纪兄慢走,明日见。”
李宣离去后,亭中只剩玉芈与谢邀月。
谢邀月看向玉芈,轻声道:“玉姐姐,这位纪道友……”
“深不可测。”玉芈收敛了笑容,眼中带着思索,“太华仙宗弟子,紫府中期修为,刚才与他不过演法片刻,我就已经隐隐有了压力,但他似是未尽全力,这位纪兄,恐怕在仙宗内也非寻常弟子。”
谢邀月点头:“他方才论道时,言谈间对大道法理领悟极深,根基之扎实,远超同辈。”
“所以我才带他来见你。”玉芈摇扇轻笑,“多结识这样的朋友,总没坏处。”
“玉姐姐说的是。”
二人又聊了几句,各自散去。
……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李宣在院中静坐,对月修炼。
紫府内太阴心灯清辉流转,与天上明月隐隐共鸣。
忽有敲门声响起,不急不缓。
李宣睁眼,神念扫过院门,是玉芈。
他起身开门。
门外,玉芈一袭月白常服,发髻松散,手持折扇,笑盈盈立在月光下。
“玉兄深夜来访,有何要事?”李宣侧身让路。
玉芈步入院中,在石凳上坐下,摇扇道:“睡不着,来找纪兄聊聊天。”
李宣在她对面坐下,静待下文。
玉芈沉默片刻,忽然道:“纪兄可知,宋国为何与越国交战?”
李宣抬眸:“愿闻其详。”
“两国交界处,泗上原,发现了一个古代秘境。”玉芈声音压低,“规模可观,据说是上古大派遗址,其中禁制重重,但也必然藏着无数机缘。”
李宣神色微动。
玉芈继续道:“宋国宗室最先发现秘境,却一直秘而不宣,想独吞。可惜越国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也派兵前来争夺。如今前线吃紧,宋国宗室独木难支,这才不得不向国内势力求援。”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所以这洛京盛会,明面上是招揽英才应对越国,实则是宋国宗室要与清虚道宫、天剑阁、谢氏这三方谈判,要他们出力,共抗越国。当然,秘境资源的分配,也得重新商量。”
李宣恍然。
难怪宋国皇室要举办如此规模的盛会,又如此急切地招揽人才。原来背后藏着这样一个秘境。
“看来是邀月仙子告诉玉兄的?”李宣问。
玉芈轻笑:“然也,我这位好友可是谢氏嫡女,与我关系好极了。而且,”她目光微深,“楚国与宋国相邻,这等大事,楚国自然也会关注。”
李宣点头,不再多问。
玉芈又道:“纪兄既是太华仙宗弟子,对此秘境可有兴趣?”
“机缘之事,顺其自然。”李宣淡淡道,“若与我有缘,自会相遇。若无缘,强求不得。”
“纪兄倒是豁达。”
玉芈又摇扇而笑,似在嘲讽:“这宋国立国之时,就是多仰仗宗门和世家的力量,如今虽然有昭武真君横空出世,中兴宋国,但宗门和世家盘根错节,其势仍然难挡,表面上听从宋庭调令,可依旧难以凝聚,终归是一盘散沙。”
“越国就不同了,其中不仅没有大宗门和大世家掣肘,而且还有无馀帝君这样的雄主,我看宋国这次怕是依旧要吃瘪了。”
玉芈换座,来到李宣身旁坐下。
李宣感受着咫尺的清香,他微微侧头,目光清亮,直视看她。
“听闻楚国以武立国,兼包仙道,括有神道,不知与越宋两国比如何?”
玉芈近乎与李宣相贴,随即她吐气一笑,站起身来,颇为傲然。
“楚国虽然也有世家贵族,但楚人以及楚国五姓,都源于人皇之孙高阳氏,同血同宗,帝为芈姓,其馀屈,景,项,白等诸姓与帝室同血,各安一方,尊奉帝室。”
李宣闻言,看她这般模样,心中已有确切猜想。
楚国在沉渊大泽之上,国土俱在南陲,与处在神洲西南之交的巴国接壤。
越国则在神洲东南,靠近东海之滨。
宋国则跨有神洲南陲和中州二域,分为南北,南为神洲南陲北部,北是中州地域。
而这玉芈看来是楚人。
玉芈说着看向窗外明月,声音越发激昂。
“楚人尚武亦重文,于筚路蓝缕之中艰苦创业,独立不羁。在内外交困时武风盛行,浪漫瑰丽,楚人情感炽热,刚烈重诺。”
她略一停顿,“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唯有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姜神帝创立姜氏神朝,意在以人道统领神圣,传于神洲万万世,但神圣们在远古之时就已经远遁天外,神朝之名多少有些名不副实,如今神洲之中已有烈火烹油之势,列国更是摩擦不断,纪兄,以为谁会是定鼎之主?”
玉芈转身看向李宣,目光炯炯。
李宣沉吟片刻,缓缓道:“楚人志节高洁,刚烈重诺,确有不凡之处。楚国重黎帝君雄才大略,兼收仙神两道,使楚国国势日盛,贫道亦有耳闻。”
“不过如今神洲浩土,纷絮杂乱,实在难辨,贫道只是山中清修之人,神洲大势,列国纷争,于我而言不过白云苍狗,玉兄此问,恐是问错了人。”
玉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化作笑意。
他顿了顿,似想起什么,问道:“贫道有一惑,楚重黎帝君,越无馀帝君,两国之主皆被称为帝君。而宋昭武真君却称为真君。这两者称谓,不知有何渊源分别?”
玉芈闻言轻笑,摇扇解释道:“纪兄此问,倒是触及红尘与仙道的分野了。”
“红尘之中以帝君称君主,乃是承袭人道古朝遗制,取‘统御万方、法天象地’之意。如楚重黎帝君、越无馀帝君,皆是一国之主,掌社稷权柄,受万民朝拜。”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仙道所称‘真君’,专指元神境大神通者。此称谓源自上古仙道传承,道兄应该比我更清楚”
李宣点点头。
炼炁筑基为入道,紫府金丹为近道,法象洞虚为有道,而纯阳大成,元神证道方可称真君。故大神通者尊为真君,取其证道真修之意。
李宣颔首,“听闻宋国那位中兴之主,亦是元神修为,世人皆称昭武真君,而非昭武帝君。”
“正是。”玉芈点头,“宋国虽为王朝,但其立国之初便多有赖世家和宗门的力量,时至如今,尽管有姚氏昭武真君异军突起,以元神修为坐镇,仙道中人多尊其为真君,堪称宋国中兴雄主。
“不过宋国之内,也不唯姚氏独大,不说别的,单一个天剑阁便有剑道真君在,就足以让姚氏退让,只称真君。”
“这也显出其治国之道,虽掌王朝权柄,却仍以仙道修为立身。而楚国兼收仙神两道,帝室既掌社稷,亦修大道,故尊陛下为帝君。”
她目光微深:“称谓虽微,却能隐见一国根本。”
“而且中州之地,也不只有宋国称真君,其馀晋,郑两国,也是如此称呼的,宋国还算好的,那晋国内,世家独大,王谢之王便在那处,号称王与国同,共令天下。”
李宣听到这里,目光微动,看来这中州地域,世家宗门最是昌盛,并非虚闻。
他又话锋一转,目光清亮地看向玉芈:“倒是贫道有一问,不知玉兄与楚国……是何关系?”
月光下,玉芈的笑容在脸上缓缓绽开。
她轻轻摇扇,声音里带着几分坦荡,几分歉意:“既然纪兄问起,我也不瞒,我正是楚国帝室之人。”
虽早有猜测,但听她亲口承认,李宣眼中仍掠过一丝了然。
玉芈收起折扇,走近一步,直视李宣:“纪兄如今,恐怕已难在山中清修了。神洲将乱,诸国纷争,便是太华仙宗这等世外仙门,不也开始入世了吗?”
她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仙道入世,宗门下山。这天下大势,纪兄便是想躲,怕也躲不开了。”
李宣默然。
玉芈说得不错。太华仙宗确已决定入世应劫,他此番游历,本就是师门之命。
只是他性子淡泊,更愿以旁观者身份静观世变。
见李宣不语,玉芈也不追问。她轻轻一笑,退后一步,拱手道:“今夜与纪兄畅谈,很是有趣。天色已晚,不打扰纪兄清修了。”
“玉兄慢走。”李宣起身相送。
玉芈转身离去,月白身影轻盈如蝶,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李宣立于院中,目送她远去。夜风吹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他抬头望向夜空明月,低声自语:“玉芈……芈玉。”
名字倒转,便是“芈玉”。芈,楚国帝姓。玉,或是化名,或是封号。
这位楚国皇女,化名游历宋国,打探秘境消息,结交世家子弟……所图恐怕不小。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
李宣重新盘膝坐下,闭上双目。
紫府内,先天祖炁清辉流转,与明月共鸣更甚。祖炁之中,隐约可见鲲鹏展翅、神人挥戟的虚影一闪而逝,那是今夜意象演化的道韵残留。
他心神沉入修炼,将杂念一一斩去。
泗上原秘境,宋越之争,楚国皇女、洛京盛会……种种纷扰,如云烟过眼。
唯大道永恒,唯修行不辍。
这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