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数日。
院落中,李宣缓缓收功。
紫府之内,法力流转再无滞涩,太阴心灯清辉温润,周身气机圆融如初。
他睁开眼,窗外晨光熹微,远处炊烟与薄雾相融,田间俚语隐约。
这些时日,除了谢清玄时常来给他送些饭食,向他请教以外,便无人打扰,倒是清静。
虽然他早已辟谷,不过身在红尘,自然也深入其中,何况口腹之欲也是难得乐趣。
起身推门,秋风穿庭而过。他负手立于院中,望着这片平和景象,心中澄明。
他本想恢复后便早早离去,返回山中道观。
不过在这扶风县,待了这么些时日,他倒是对师尊所说的红尘炼心有了一点感悟。
看着左邻右舍的家常琐事,街巷道上的吆喝叫卖,那些青春少年的姿扬意气。
看着这些百态人生,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李宣追求大道的心变得更为坚定。
红尘暂寄,终是客居。
此间月馀,观秋收冬藏,见凡俗悲喜,于道心亦是打磨。
望着天上浮云,李宣喃喃自语。
“该走了。”
话音落,转身回屋。行装简素,只几件洁净衣袍,些许笔墨。
他略作沉吟,取出一枚莹白玉简,内刻《养气培元篇》。
正是仙宗用于传道的一门功法,中正平和,最宜启蒙,用来夯实根基却是再好不过。
又备十方玉髓,盛于青玉匣中。
将两物收好,推门而出,径往前堂。
谢安民正在堂中批阅文书,见李宣步入,含笑起身:“道长今日气色大好。”
“已无碍。”李宣略一颔首,直言道,“贫道特来辞行。”
谢安民笑容微敛,眼中掠过了然,轻叹一声:“早知道长非池中物……只是未免突然。”
谢清玄从后堂转出,闻言急步上前:“道长这便要走了?”
李宣看向少年。此子心性纯良,灵机虽未显,却有几分慧根。
“缘聚缘散,本是常理。”李宣自袖中取出玉简与玉匣,置于案上,“此二物,权作谢礼。”
谢安民连忙摆手:“万万使不得!安民不过略尽地主之谊…”
“县尊且听。”李宣打断,语气平静,“玉简中是一门筑基功法,扎实平和。可交与清玄观之。”他看向少年,“清玄有灵窍在身,而且也颇有道性,不入仙道,实在可惜。”
谢清玄呼吸微促,双手紧握。
谢安民动容,却仍道:“道长,这太过贵重……”
“玉髓十方,供初入道者用度。”李宣将玉匣推前,“县尊不必推辞。贫道性命,难道不比这些贵重吗。”
谢安民只好拱手一礼:
“如此便多谢道长了。”
他自嘲一笑:“谢某虽为谢氏子弟,但资质不佳,修为低微,做事还不知变通,一直被人排挤,倒是连累了我这孩儿。”
李宣淡笑摇头:“若不是谢兄来此任县尊,贫道恐也无缘相交。”
他指向玉简,“清玄若半年内能凭此功有所得,踏入道途,贫道或可遣人接引,送他一场机缘。”
随后便拱手:“告辞。”
“道长稍候!”谢安民忙道,“已备好‘踏云驹’一匹,脚力颇健,可省道长脚程。”
李宣略一沉吟:“也好。”
县衙门外,白马神骏,四蹄生淡青鳞片,风炁隐流。
李宣翻身上马,踏云驹轻嘶。谢家父子送至城门,少年眼框微红,却挺直腰背:“清玄定不负道长所期!”
李宣于马上微微颔首,轻夹马腹。
白马迈步,如踏清风,载着青衫身影出了城门,渐入秋山古道,终至不见。
一路上。
离了扶风县,李宣信马由缰,任踏云驹沿官道缓行。
他换了一身朴素青袍,发髻随意挽起,气息收敛如常人。马背轻晃,秋阳暖照,沿途山色层叠。
神念悄然展开,感应血剑方位就在前方官道方向,且不再移动。
“看来是被人拾得了。”
李宣神色淡然,依旧缓行。血剑已耗尽金丹本源,又被素灵玄铩道韵镇封大半,寻常修士拾得,也只当是一柄材质特殊的凶兵。
三日后,已入宋国安阳郡境内。
官道渐宽,车马渐多。
李宣注意到,沿途修士身影多了起来,多是炼炁、筑基修为,大多向西北方向而去,那是宋国都城洛京所在。
“这位道友,可是前往洛京?”
路旁茶棚,有中年散修拱手搭话。
李宣勒马,微微侧目:“何出此言?”
“道友不知?”散修笑道,“明年开春,宋国朝廷将举行‘洛京盛会’,广邀天下英才。如今四方修士都在赶往洛京呢。”
李宣摇了摇头,“我不去洛京。”
随后未多言,继续策马。
又行半日,前方出现关隘。
青灰色城墙依山而建,旌旗招展。关隘上空隐隐有禁制波动,显然禁飞。
李宣下马,牵缰排队入关。
守关军士见踏云驹神异,例行询问:“阁下可要前往洛京?”
李宣摇头:“云游四方。”
“那需缴纳灵石两块。”
李宣取出两块灵石递过,军士放行:“关内客栈不多,道友可往东街云来客栈。”
“多谢。”
入得关隘,果见军营肃穆。
云来客栈不大,倒也干净。
李宣要了间上房,嘱咐小二照料踏云驹,便回房静坐。
夜半时分,客栈后方马厩忽传嘶鸣,随即几声惨叫。
李宣眼皮未抬,神念早察,是几个服炁期的盗马贼,被踏云驹踢翻在地。
翌日清晨,小二殷勤禀报:“客官,您那马驹真是神勇,昨夜擒了三名盗马贼。”
“城中竟然还敢有盗贼出没?”李宣闻言疑惑。
小二在身后感慨:“唉,还不是洛京盛会闹的……缺盘缠的,赶不及的,什么歪心思都动。”
李宣微微颔首,放下几分灵砂,牵马出了客栈,他对这所谓的洛京盛会不感兴趣。
出关隘,继续西北行。
官道穿行于丘陵之间,林木渐密。
午时前后,李宣感应到血剑气息已近在数里之内,且正朝自己方向移动。
他勒马缓行。
前方弯道处传来打斗声与怒叱:
“你们这些劫修,竟敢在官道设伏!我柳雨见了,岂能不管!”
声音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义愤。
另一道阴柔男声嗤笑:“小丫头,路见不平?也得有那个本事!”
“老三,跟她废什么话!”
粗豪男声打断,一道铁塔般的身影从路旁林中跃出,光头络腮胡,身披铁甲,手持九环鬼头刀,修为炼炁后期修为。
几乎同时,另一侧林中走出一名高瘦男子,面色惨白,眼神阴冷。
三人呈三角合围之势,将两名年轻修士困在中间。
那两名年轻修士,一男一女。
男子约二十出头,青衫长剑,面容端正,修为炼炁后期,此刻神情凝重。
少女十六七岁,鹅黄衣裙,眉目灵动,此时又怒又急,修为炼炁中期。
三名劫修,皆是炼炁后期。
“柳师妹,小心。”青衫男子咬牙拔剑,护在少女身前。
“呵呵!英雄救美呢!”
阴柔男子冷笑上前,三人气息连成一片,煞气逼人。
“待会儿让你这英雄好好看看大爷怎么操办这个小娘子。”
光头大汉淫笑上前。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修士,脸色凝重,靠背对峙。
就在这时,李宣骑着踏云驹,晃悠悠从弯道另一头转出。
马蹄声不疾不徐,在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中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是一愣。
光头劫修最先反应过来,看着踏云驹面露贪婪狞笑:“又来一个!小子,乖乖下马,把储物袋和这匹灵驹留下,饶你不死!”
李宣仿佛未闻,目光落在光头劫修腰间,那里悬着一柄尺馀长的血色短剑,剑身隐有怨念流转,正是那柄血剑。
原来是被这劫修捡到了。
他神色依旧平淡,只盯着那血剑:“剑留下,你们可走。”
此言一出,众人都当场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