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不见了?”
李宣神念铺展而开,却并未发现那柄血剑,他微微疑惑,正要再作尝试,心头忽然传来警示,心神猛然刺痛。
一道凄厉剑鸣响彻夜空。
血剑通体爆发出炽烈的暗红血光,剑身之上浮现出何氏老祖扭曲到极致的痛苦面孔虚影,死死锁定李宣。
“恨!恨!恨!旦夕之间,我道消亡!”
“与本座同寂吧!”
凄厉不甘的咆哮在天地间回荡,血剑化作一道十丈血色长虹,撕裂夜幕虚空,朝着李宣身后,暴斩而来。
这是何氏老祖道途馀烬的最后反扑。
李宣瞳孔收缩,强烈的死亡危机让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神魂的虚弱。
“坎宫金光,御!”
他榨干经脉中最后一丝法力,勉力在身前布下一层薄如蝉翼,光芒黯淡的金色光幕。
同时,他目光投向那灰白天穹下清冷的明月轮廓。
“遁!”
他身形骤然变得虚幻,化入那无处不在的月光之中,背对着与血色长虹袭来方向,越过更加荒僻深远的连绵群山,亡命飞遁。
然而,那血色长虹如同跗骨之蛆,以更快的速度撕裂虚空追来。
“嗤!”
一道逸散的血色剑气掠过,李宣体外的黯淡金光幕应声破碎,他闷哼一声,背部炸开一团血花,遁光一个跟跄,速度骤减。
血色长虹的本体,已迫近百丈。那凝聚了金丹魔修最后本源的亡命一击,几乎将李宣淹没。
生死一线间,李宣眼中冷静,看向手中月灯,以神念强行沟动紫府中那缕先天祖炁。
“燃!”
月灯焰心骤亮一瞬,他周身清光骤然大放,遁速再次提升一线,与那夺命长虹擦肩而过。
长虹边缘扫过,他左侧山峰瞬息粉碎。
没有丝毫停顿,李宣化作一道明灭不定的银色流光,头也不回地遁去天际。
那血色长虹发出不甘的尖啸,死死咬在后面,两者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崇山峻岭,幽谷深涧的阴影与弥漫的寂灭光尘之中,远离了战场,也远离了艮土城众人的感知。
只有那漫天的灰白寂灭的光尘,仍在无声飘洒,覆盖着下方宛如被天地巨力揉躏过,又被寂灭气息洗涤过的破碎山水,久久不散。
金丹道消,血剑追魂。
胜负已分,但生死之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远方城头,众人望着那消散的流光与依旧飘落的寂灭光尘,心中震撼与担忧交织,久久无言。
…………
秋至,扶风县外。
时值金秋,天高云淡。
宋国虽与越国战事未歇,但在这远离前线的扶风县,难得的太平年景让秋收显得格外忙碌而充满希望。
金黄的稻浪在微风中起伏,田间地头,农人挥汗如雨,收割搬运,吆喝声,谈笑声混杂着稻谷的清香,交织成一幅鲜活饱满的人间烟火画卷。
县郊一处清静的小山丘上,李宣盘膝而坐,道袍早已换下,只着一袭普通白衫。
他面容依旧带着几分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深邃,只是偶尔流转间,仍有一丝疲惫深藏。
他静静望着山下那片繁忙而充满生机的景象,山风拂动他未束的道髻,几缕发丝轻扬,神情平和。
“道长,好雅兴!”
一道温润儒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山丘的宁静。
李宣并未回头,似乎早已知晓来人,只是微微侧首。
来人是一位年约四旬,身着简素却质地不凡的青色儒衫,头戴同色方巾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眉眼间透着读书人的儒雅与为官者的沉稳,行走间步伐从容,气度俨然。
正是这扶风县的县尊谢安民。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清朗,与谢安民有六七分相似,眼神明亮中带着对李宣的好奇与隐约的仰慕,正是谢安民的独子,谢清玄。
谢安民缓步走到李宣身侧稍后处,也望向山下田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今岁风调雨顺,县中上下齐心,这秋粮看来是个好收成。百姓家中仓廪充实,冬日便好过许多。”
他语气真诚,对此毫无自得,仿佛便应如此。
李宣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民生不易,能得几日安稳,便是福气。谢县尊治县有方,功德不小。”
“道长过誉了,此乃安民分内之责。”谢安民谦逊一句,目光落在李宣平静的侧脸上,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他是夏末那场暴雨之日,在县外泥泞官道上“捡”到这位李道长的,当时的情景,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日雨势滂沱,他放心不下县中百姓,于是便巡查各乡堤防与农情,回城途中,便见前方泥路上,一人踽踽独行。
那人身着玄色道袍,却已被雨水浸透,脚步虚浮跟跄,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嘴唇紧抿,眉宇间锁着疲惫与痛楚。
偶尔咳嗽一声,声音低哑,仿佛肺腑都受了损伤,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显得很是狼狈。
路过的行人与车马多匆匆避让,偶有怜悯者叹息一声,却也无人上前。
乱世之中,人人自危,病弱之人往往被视为不祥。
谢安民见此,心下不忍。
他虽是一县之尊,却非迂腐苛刻之人,于是命随从停车,亲自上前请其上车,一同回城,安置在县衙后一处清静的客院中,此后,这位李道长便在谢府客院住下。
却也不需要大夫看病,只是整日闭目调息,谢安民也不奇怪,他大小也是个炼炁修士,早就知道这位李道长也是修行中人。
谢安民偶去探视,只觉得房中气息清冷安宁。
后来渐渐能起身,在院中缓缓行走,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渐渐有了光彩。
在谢府客居这些时日,这位道长话极少,对自己的来历遭遇一概不提,平日除了静坐,便是读书。
读的却不是道经,而是谢安民书房中的经史子集,地方县志,有时也向他请教些本地风物人情,吏治民情,言谈间见解不俗,绝非寻常山野道士。
让谢安民称奇的是,客院中那些花草,自李道长住下后,似乎格外精神了些,连偶尔飞入院中的鸟雀,都显得比别处安宁。
谢安民心中断定,这位李道长绝非普通的修行中人。
他生性仁厚,既已救人,便不求回报,也不多问,只叮嘱家人仆役小心伺候,勿要打扰道长清静,供给一应饮食用度虽不奢华,却也周全。
如今两月过去,秋意已浓,李道长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已能自如行动,甚至偶尔会象今日这般,出城到僻静处观景静坐。
“清玄,还不见过李道长?”谢安民收回思绪,对身后的儿子温言道。
少年谢清玄连忙上前一步,恭躬敬敬地长揖到地:“小子谢清玄,拜见李道长,常听家父提起道长学识渊博,清玄仰慕已久。”
李宣目光在谢清玄身上停留一瞬,微微点头:“谢公子不必多礼,令尊谬赞了。”
谢清玄直起身,偷偷打量眼前这位被父亲格外敬重的道人。
只见他面容年轻得出乎意料,却无半分稚气,眉眼疏淡,气质清冷如秋日寒潭,明明站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难以亲近,更看不透深浅。
少年心中好奇更甚,却不敢失礼多问。
谢安民忽而笑道:“道长在此静观秋收,道人,农人,依安民看来,实在好一副怡然欢欣的美景,道长可否安坐,让安民将此景描绘下来。”
李宣看了一眼山下渐息的劳作,又望向天际流云,缓缓点头,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袍袖,欣然笑道:
“有何不可,贫道可有福一睹县尊画技了。”
谢安民随后让身后随从,取来笔墨画卷,开始作画。
李宣微微一笑,思绪飘远,他应该就是那有运道的,在大难之时,能在这良善之处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