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骤变。
一股诡异的法意,自何府地底深处,爆发开来,侵染全城。
无形的涟漪以何府为中心,瞬间扫过整个艮土城。
刹那间,无论是城头肃立的诸家修士,府中抢掠的散修暴徒,还是城中各处瑟瑟发抖的凡人百姓,乃至飞禽走兽,虫蚁草木……所有生灵,皆在瞬间感受到了大恐怖。
他们体内奔流不息的血液,在此刻骤然变得躁动,灼热,逆乱。
修士们惊恐地发现,自身法力运转因血脉的异常而滞涩紊乱,紫府神魂传来针刺般的悸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血虫在血管内钻爬啃噬。
修为稍弱者,已是面色潮红,七窍隐隐渗出细密血珠,气息起伏不定。
在何氏族地哄抢灵资的众多散修以及一些不听劝告的世家子弟。
当场暴毙近百人,死相凄惨,全身血液蒸发一空,紫府修士也有死伤,其中那位紫府后期的散修宿老,勉强抵挡一阵,仍然无力,不甘陨落。
而城中数十万凡人,更是如坠炼狱。他们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要沸腾,要破体而出,心脏狂跳欲裂,头晕目眩,四肢百骸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孩童啼哭瞬间变为惨叫,老人瘫倒在地痛苦呻吟,青壮年也抱头翻滚,整座城池瞬间被无法言喻的恐慌与痛苦淹没。
天空,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仿佛被无形的血雾笼罩。
月光变得朦胧惨淡,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腥甜气味,吸入口鼻,令人作呕,更添心神摇曳。
“这是金丹法域?”
“但这种感觉,怎么好象有一点弱?”
李宣手持月灯,看向何氏族邸,目光疑惑。
“老……老祖!老祖出关了!”
“哈哈哈哈!天不亡我何氏!老祖宗无敌!”
血湖岸边,仅存的何氏嫡系在最初的恐惧过后,感受到血脉深处传来的,同源却恐怖至极的共鸣与威压,顿时爆发出劫后馀生般的狂喜与哭嚎。
何峮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斗,老泪纵横,朝着血湖中心连连叩拜:“恭迎老祖出关!老祖宗,何氏……何氏遭逢大难,还请老祖力挽狂澜,诛杀强敌,重振家声啊!”
血湖中心,那具干枯的身影缓缓站起。周身粘稠的血浆自动汇聚托举。
随着他的动作,更多的血水从湖中剥离,缠绕而上,为其塑造出一具复盖全身,不断流动,闪铄着邪异符文的暗红色血浆躯壳。
躯壳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亮着两点深邃,暴戾,饱含沧桑的猩红血芒。
“嗬……看来,是我族……危在旦夕了?”
一个干涩沙哑,带着无尽邪异回响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血浆躯壳中传出,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周围血液的共鸣,令人心魂欲裂。
他缓缓转动头颅,那两点猩红血芒扫过岸边激动叩拜的何氏众人。
在何峮身上微微一顿,随即掠过,最终锁定在了何峮身侧不远处,那名先前出声询问报仇,此刻同样激动不已的高大青年——何擎苍的亲子,何氏如今的少族长,筑基修为。
没有预兆,一只完全由粘稠血浆构成的巨手,自那青年脚下的血湖中悄无声息地探出,一把将他攥住,提到了猩红血眸之前。
“老祖?您……孙儿,我…”青年脸上的狂喜化为错愕与一丝本能的恐惧。
猩红血芒没入青年双目,粗暴地翻阅其近期记忆。片刻后,血浆巨手将其像丢垃圾一样扔回岸边,青年瘫软在地,神识受创,瑟瑟发抖。
“原来如此,太华弟子么……。”老祖的声音低沉下来。
“一群……蠢货!”
沙哑干涩的邪异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怒,瞬间压过了岸边的欢呼。
猩红血芒扫过跪拜的众人,最后定格在何峮身上,冰冷刺骨,毫无温情:“本座闭关前如何交代?韬光养晦,积蓄血食,莫惹强敌!你们倒好……竟去招惹太华仙宗的弟子?”
“老……老祖息怒!实在是那道人欺人太甚,先杀我族……”何峮试图辩解。
“闭嘴!”邪异声音厉喝,震得血湖翻腾,“本座没兴趣听你们这些废物找借口,结果呢?擎苍,何镇,何冥三个紫府后期,还有族中精锐,被一个紫府中期的小辈杀得干干净净,连老巢都要被人端了!废物!一群废物!”
何峮跪在地上,诺诺不敢言。
何氏老祖暴怒之后,恢复冷静。
他低声自语,猩红血芒明灭不定:“也罢……既然事已至此,吞了这小辈,夺其道韵精血,或许能补全本座亏损,之后,此地便再无留恋。本座……便彻底投向那处罢。”
话语极轻,却带着决绝与狂热。
城外。
李宣首当其冲,承受着法域之中最为直接的血道法意侵蚀。他周身清光自动激发,与那无所不在的血腥威压激烈对抗。手中的太阴心灯焰光绽放,始终未曾熄灭。
虽然看似身处险地,但李宣心中已然彻底安定。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何氏老祖的金丹法域过于弱了。
金丹,已有一丝不朽圆满的意味。
而金丹真人,已经开始触及了道。金丹之中自生法域,挥手之间,法力自有道意。
所以才称为有道真人。
其法域一出,下修见之俯首,生死不由自主。
就算是下品金丹,其法域之威也不是下修能承受的。
但如今不仅李宣能游刃有馀地抵挡,连他东方老夫人等紫府后期也勉强能支撑一二。
看来这何氏老祖的金丹大有问题。
李宣清淅地感受到城中生灵的痛苦与恐慌,那如同海啸般涌来的负面情绪,正是那血道滋生的绝佳养料。
“邪魔外道……”李宣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尤豫。
他左手并指,在月灯灯焰上轻轻一引,口中清叱:“镇!”
右手则虚托向天,指引太阴。
嗡!
月灯之中,那轮微缩明月虚影骤然脱离灯体,升腾而起,于李宣头顶化作一轮直径丈许,姣洁澄澈,与天上太阴相呼应。
月灯清辉大放!不再是柔和的月华,而是带着一种清冷宁静,涤荡污秽,稳固神魂的至高意韵,如同水银泻地,又如月潮奔涌,以李宣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清辉过处,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威压为之一清。
城中修士只觉得血脉中那股躁动逆乱的力量被一股清凉宁静之意抚平,紫府神魂的刺痛骤减,法力运转重新顺畅。
而最为脆弱的凡人们,更是如同久旱逢甘霖。那沸腾欲裂的血液瞬间冷却平复,心脏的狂跳缓和下来,撕裂般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
孩童停止了惨叫,茫然四顾。老人缓过气来,颤斗着望向天空那轮忽然变得清淅明亮的明月。
整座城池的恐慌哭嚎,竟在这清辉照耀下,迅速平息,转为一种劫后馀生的茫然与对那月华的莫名感激。
太阴清辉与血道邪威,在艮土城的上空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领域。
一边是暗红血腥,混乱痛苦。一边是银白清冷,宁静祥和。
虽然清辉范围暂时只能笼罩大半城池,且与血道威压交界处激烈碰撞,相互湮灭,但这已足够为城中生灵撑起一片喘息之空间。
李宣独立清辉中心,手提灯盏,头顶太阴月灯,玄袍在灵机激荡中猎猎作响。他目光穿透虚空,与那自地底投射而来的邪异猩红血芒,遥遥相对。
“金丹血魔……”李宣低声自语,虽显凝重,却无惧色。
他按耐住紫府中蠢蠢欲动的神通。目光锐利如剑,隐隐带着兴奋。
何氏老祖那由血浆构成的面容上,似乎浮现出一个模糊而扭曲的笑容。
“不错。你的血,还有那盏灯中的法……很有意思。”
沙哑邪异的声音,如同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下一瞬,复盖何府上空的暗红血雾骤然翻滚,收缩,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血浆手掌,五指狰狞,缠绕着无数痛苦哀嚎的怨魂虚影,带着吞噬万物,污秽天地的恐怖威势,朝着城外月华中心的那点清辉,狠狠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