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颜睁开眼，氤氲水汽中，好友关切的脸有些模糊，“没那么简单，有人不想让事情见光，手段你也看到了。”
“看到啦，又是火又是车祸的，拍电影呢？”
唐琪嗤笑一声，靠回池边，声音却低了下来，“可是颜颜，你想啊，当年在厂子里干活儿的，都是普通人。”
“有像许云山那样梗着脖子讨公道的，也有更多是怕丢了饭碗、敢怒不敢言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多人退休了，老了，心境会不会变？尤其是如果看到你现在是真心想揭开盖子，给个交代，而不是像你爸当年那样捂着？”
她侧过头，眼神明亮：“我公司前段时间处理一桩陈年旧账，就是找了个已经退休多年的老会计，人家手里就留着当年的手写底稿，关键证据。”
“为啥留？可能就是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觉得账目不对，又不敢说，但又不甘心彻底毁了。你说，化工厂那么大的事儿，涉及安全，那些老师傅、老技术员，心里能没杆秤？”
“当年或许迫于压力不敢吱声，但现在，你林疏颜把姿态做足了，基金也立起来了，赔偿也在推进，他们会不会有那么一两个，愿意站出来说句真话？不一定非得是顶要紧的技术大拿，哪怕就是个知道点儿边角料的老工人呢？东拼西凑，线索不就来了？”
林疏颜静静听着，温热水流仿佛带着唐琪的话语，一点点渗进她僵冷的思绪。
是啊，她之前把目光聚焦在关键证据和核心证人上，被接连的打击困住了视线。
唐琪说得对，庞大的工厂体系里，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岗位，或许正是被忽视的突破口。
“琪琪”她声音有些哑。
“诶，打住！别跟我说谢谢，肉麻。”
唐琪摆摆手，又笑嘻嘻地凑过来，“不过嘛，要是你真觉得我这小脑袋瓜偶尔还有点用，等你和周照野结婚的时候，伴娘礼服可得让我挑最贵最好看的那套。”
林疏颜终于被逗得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推了她一下：“想得美。”
“想想怎么啦？”唐琪理直气壮，“所以说啊，别总皱着个眉头。”
“事情要办，但人也得喘气。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没把坏人熬倒，先把自己熬干了，周照野不得心疼死？听我的，该查查，该找找，但也得吃好睡好，明天开始，我监督你吃饭！”
暖流顺着四肢延展，林疏颜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巨石松动了很多。
林疏颜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眼底重新聚起一点微光。
唐琪的建议激起了她新的思路。
或许，是该换个方向，去仔细听听那些沉寂多年的普通人声音。
回去之后，林疏颜就把唐琪的建议告诉了周照野。
两个人一起去找当年的涉事员工。
那位被他们找到并保护起来的检验员，起初在面对林疏颜展示的许云山等工人家庭多年困顿的照片与资料时，深受震动，眼角含泪，最终松口答应出庭作证，指认当年受人指使篡改数据的关键环节。
庭审当日，气氛肃穆。
林疏颜与周照野坐在旁听席，等待着关键证言。
然而，当检验员站上证人席，在宣读完誓词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林疏颜，却没有如约定般陈述，反而在对方律师诱导性的提问下，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地开始了完全相反的陈述：
“我之前说的，都是假的。”
他避开林疏颜陡然锐利的视线，“是周先生的人找到我，他们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按他们说的做，就让我在国外读书的女儿出事，他们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伪造当年的记忆，指控根本不存在的指使者。”
说着，他的律师当庭出示了几张银行转账记录的打印件，汇款方赫然是经过层层复杂嵌套，最终指向一个与周照野某位远房表亲有间接关联的空壳公司。
法庭一片哗然。
周照野的律师立刻起身提出强烈异议，指出证据来源可疑，关联牵强，并要求休庭核查。
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媒体席的长枪短炮记录下了这爆炸性的一幕。
更致命的打击接踵而至。
庭审被迫中断后的第二天凌晨，消息传来：该名检验员在看守所的单人监室内，用撕碎的床单结绳自缢身亡，现场留下了一封字迹潦草的遗书，信中充满悔恨与恐惧，称自己因作伪证内心煎熬，又“害怕周林二人的势力”不会放过他和家人，只得一死了之，并再次重申自己是被胁迫作伪证，恳求法律放过他的家人。
遗书内容被某些渠道刻意泄露。
“证人翻供后离奇死亡”
“遗书直指周照野林疏颜灭口”
这样的标题瞬间席卷所有媒体头条。
舆论彻底引爆，从质疑到愤怒的声讨几乎将两人淹没。
先前所有的努力此刻在公众眼中仿佛都成了周照野和林疏颜为了自导自演苦肉计。
还有些人觉得那些都是他们两个人为了构陷他人而铺垫的阴谋。
他们从执着追查的受害者家属代言人，变成了为掩盖父辈罪行不惜杀人灭口的可疑凶手。
这个消息彻底在林氏集团内部炸开了锅。
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而闻轻歌等待的，正是这个机会。
她并未亲自现身林氏大楼，却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掌控着会议的脉搏。
那位曾劝林疏颜“缓一缓”的年长董事——李董，成为了她在前台的代言人。
紧急董事会通知以最紧迫的形式发出，理由是“商讨公司当前面临的重大危机及管理层应对”。
会议室内，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长桌两侧，股东和董事们神色各异，有不安，有疑虑，有算计，也有观望，种种情绪在沉默中交织。
林疏颜的位置空着。
周照野自然也无权列席。
李董清了清嗓子，率先发言，语气沉重：“各位，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林董她现在卷入了非常严重的司法调查，关联的甚至是人命官司。”
“舆论已经一边倒，林氏的股价今天开盘又跌了多少，不用我多说。供应商、合作方问询甚至要求暂停合作的压力，已经堆到了我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