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添丁一把拉开沉重的木门,一股夹杂着雪花的狂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人脸生疼。
顺着手电筒的光柱望去,只见在沟口不远处,一辆解放牌大卡车的两个巨大车灯,在漫天风雪中,像两只疲惫的眼睛,忽明忽暗。
卡车陷在了厚厚的积雪里,动弹不得。车旁边,几个人影正焦急地挥着手。
“是三哥他们!”张二奎也看清了,激动地喊道。
“快!所有人,跟我去帮忙!”沐添丁一声令下,抓起一把铁锹,第一个冲进了风雪里。
王大疤瘌也毫不犹豫,招呼着手下的人,紧随其后。
刚刚经历了一场“拆房保苗”大战的众人,顾不上疲惫,一个个抄起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沟口跑去。
雪已经没过了膝盖,走起来异常艰难。
“三哥!我们来了!”沐添丁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卡车旁,沐老三和会计,还有那个司机师傅,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哆嗦。他们看到沐添丁带着一大帮人冲了过来,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添丁!我的亲弟弟啊!”沐老三一把抱住沐添丁,声音都哽咽了,“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今晚要冻死在这了!”
“人没事就好!”沐添丁拍了拍他的后背,看到他眉毛和头发上都结了冰碴,心里一阵后怕,“车怎么回事?”
“别提了!”司机师傅跺着脚,一脸晦气,“这鬼天气!刚进沟口,一个拐弯,车轮子就打滑,直接陷雪堆里了!怎么踩油门都没用!”
沐添丁走到车后,手电筒一照,只见卡车后面,用油布和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正是那台巨大的卧式锅炉。
这个铁疙瘩,就是他们下半夜的希望!
“别废话了!挖!”沐添丁没有丝毫迟疑,挥起铁锹,就开始清理车轮下的积雪。
王大疤瘌、张二奎也带着人,二话不说,立刻动手。
二十多条汉子,在风雪里,展开了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铁锹铲雪的声音,人们的喘息声和号子声,在寂静的山谷里交织在一起。
雪太大,刚挖开一点,很快又被风吹来的雪给填上了。
“不行!光挖不行!得垫东西!”王大疤瘌经验丰富,大声喊道,“去!把拆下来的那些木头板子,都给我扛过来!垫在轮子底下!”
立刻有人跑回育苗棚,扛来了拆房剩下的门板和床板。
“一!二!三!推!”
在沐添丁的指挥下,十几个人在车后,用肩膀死死地抵住车厢。
“一!二!三!推!”
司机师傅也跳上驾驶室,发动了汽车,猛踩油门。
“嗡——嗡——”
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车轮在木板上疯狂地空转,溅起一片片雪沫和木屑。
“加把劲儿啊!”
“动了!动了!”
在众人的合力之下,巨大的卡车,终于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车身猛地一震,缓缓地,从雪堆里爬了出来!
“噢——!”
所有人都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
他们一个个累得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地喘着粗气,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卡车慢慢地开到了育苗棚旁边的空地上。
接下来,是更艰巨的任务——把这个几吨重的大家伙,给弄下来。
幸好,沐添丁早有准备。他在建造育苗棚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大型设备运进来,特意让人在旁边用最粗的松木,搭了一个简易的卸货平台,还准备了滚木和绞盘。
在周文海这个总工程师的现场指挥下,众人又是拉,又是撬,又是绞。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天亮之前,把那台锅炉稳稳地安放在了预留的位置上。
当锅炉底座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夜,太漫长,也太煎熬了。
他们先是经历了保卫参苗的温度大战,然后是疯狂的拆房行动,最后又是在暴风雪中救车卸货。每个人的体力,都透支到了极限。
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
风雪,也奇迹般地,渐渐停了。
一轮苍白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艰难地挤了出来,给银装素裹的大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育苗棚里,锅炉的安装工作,在周文海的指导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当第一股夹杂着煤烟的热气,从崭新的管道里,输送到育苗棚的各个角落时,棚内的温度,终于有了立竿见影的提升。
温度计的指针,稳稳地,指向了十五度。
这是一个安全、且适宜参苗生长的温度。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技术员小王看着温度计,喜极而泣。
周文海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到沐添丁面前,眼眶湿润:“社长,我们……扛过来了。”
“是啊,扛过来了。”沐添丁看着棚内那一片片黑色的畦床,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知道,这场倒春寒,他们赌赢了。
消息传回村里,两个村子都沸腾了。
当人们听说,沐添丁为了保住参苗,竟然下令拆了刚盖好的房子;当人们听说,两个村的几十号人,在暴风雪里,合力把锅炉从雪堆里抬了出来。
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感动和敬佩。
之前那些因为“工分”而产生的小小的不满和猜忌,在这样一场同舟共济、共渡难关的壮举面前,都烟消云散了。
人心,前所未有地凝聚在了一起。
王大疤瘌站在人群里,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沐添丁,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他望尘莫及的头脑和手腕,更有他所不具备的魄力和担当。
在最危急的关头,沐添丁敢拿自己的房子去赌,敢拿整个联合社的家当去赌。而他王大疤瘌,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那点蝇头小利。
高下立判。
他默默地走到沐添丁身边,递过去一根烟,亲自给他点上。
“沐社长,”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以后,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我王大疤瘌,要是再有二心,就让我出门被雷劈死!”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沐添丁看着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副社长,言重了。我们是兄弟,是伙伴。以后,还要一起发大财呢。”
一场天灾,不仅没有摧毁这个新生的联合社,反而像一场淬炼,让它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团结。
危机过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锅炉的到来,彻底解决了育苗的温度问题。
沐添丁又立刻拍板,花钱,把拆掉的木楞房,重新盖起来!而且,要盖就盖更好的!用砖瓦盖!让护卫队员和技术员,住上冬暖夏凉的砖房!
这一个决定,又引来了一片欢呼。
钱,就像流动的血液,被迅速地投入到联合社的各个角落,带来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和勃勃的生机。
几天后,在财务监督小组的会议上,王大疤瘌看着会计报表上那一笔笔巨大的开销,第一次没有心疼,反而觉得无比踏实。
他主动开口道:“社长,光盖房子还不行。咱们那个办公楼和实验室,也得赶紧动工了!钱不够的话,我……我那份管理津贴,可以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