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
外面的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狂风卷着雪片,像沙子一样抽打着育苗棚的草帘,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育苗棚内,光线昏暗。
几个下沉式的煤炉,烧得通红,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又紧张的脸。
没有人睡觉,也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战斗还没有结束。现在,只是上半场。
沐添丁、王大疤瘌、周文海、张二奎,几个人围坐在一只煤炉旁,谁也没有心思去烤火,只是死死地盯着墙上那支小小的温度计。
指针,在八度和七度之间,来回摆动。
每一次向七度的方向轻微滑落,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不行,还得加温。”周文海站起身,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这个温度,还是太危险了。人参种子在催芽阶段,最理想的温度是15到20度。现在只有七八度,虽然不至于冻死,但会严重影响出芽率和幼苗的健康。就算熬过去了,未来的长势也会大受影响。”
王大疤瘌一听,急了:“那咋办?煤都快烧完了!再烧下去,咱们明天取暖的煤都没了!”
为了这次育苗,他们准备了大量的煤炭,但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极端的鬼天气。按现在的消耗速度,根本撑不到天亮。
“煤不够,就加柴!”沐添丁当机立断,“张二奎,你带几个人,去柴房,把咱们储备的干柴,都给我搬进来!记住,要最干的,湿的烟大,会熏坏参苗!”
“是!”张二奎立刻带人去了。
很快,一捆捆劈好的松木干柴被搬了进来。
松木富含油脂,一点就着,火焰窜起老高,棚内的温度,终于有了一丝回升。指针,慢慢地,又从七度,爬回了九度。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社长,不行啊!”一个负责添柴的村民跑过来,苦着脸说,“这松木烧得太快了!一把柴扔进去,一袋烟的功夫就没了!咱们柴房那点存货,根本顶不了多久!”
沐添丁的心,又沉了下去。
煤不够,柴也不够。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满棚的希望,毁于一旦吗?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棚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黑瞎子沟什么最多?就是木头!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育苗棚旁边,那排新建的,给护卫队和技术员住的木楞房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拆房子!
拆了那些临时的木楞房,用那些木头来当柴烧!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可是刚盖好的房子啊!虽然是临时的,但也花了不少人工和心血。就这么拆了当柴烧?
可是……如果不拆,参苗冻死了,那损失,将是毁灭性的!别说几间木楞房,就是把整个联合社都卖了,也赔不起!
两害相权取其轻!
沐添丁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他走到王大疤瘌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副社长,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啥事?你说!”王大疤瘌看他神色不对,也严肃了起来。
“把旁边那排木楞房,给我拆了!”
“啥?!”王大疤瘌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拆……拆房子?”
不光是他,周围所有听到的人,都惊呆了。
“社长,那可是刚盖好的房子啊!”
“是啊,拆了多可惜啊!”
“沐添丁,你疯了吧!”王大疤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吼道,“那房子,我们红旗岭的人也住了!你说拆就拆?我怎么跟我的兄弟们交代?”
“交代?!”沐添丁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睛红了,指着那些畦床,声音嘶哑地吼道,“等这些东西都冻成了冰棍,你拿什么去交代?!拿你王大疤瘌的命去交代吗?!”
“房子没了,天亮了,咱们可以再盖!可这些种子要是没了,咱们就什么都没了!你懂不懂?!”
沐添丁的吼声,在空旷的育苗棚里回荡。
王大疤瘌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沐添丁那双赤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里那点不情愿,那点算计,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给冲垮了。
他知道,沐添丁说的是对的。
在这些金贵的参苗面前,几间破木头房子,算个屁!
“他娘的!”王大疤瘌狠狠地一跺脚,骂了一句,“拆!老子陪你一起疯!”
他转过身,对着自己手下那帮同样目瞪口呆的队员,大声吼道:“都他娘的看什么看!没听见社长的话吗?抄家伙,跟我去拆房子!谁他娘的敢说半个不字,老子先把他腿打断!”
红旗岭的人,最服的就是王大疤瘌。老大发话了,他们虽然心里觉得可惜,但还是二话不说,抄起斧头和撬棍,跟着王大疤瘌就冲了出去。
张二奎也反应过来,带着沐家村的人,紧随其后。
“轰隆!”
在风雪交加的黑夜里,第一根房梁被撬了下来,重重地砸在雪地里。
一排崭新的木楞房,在众人的合力下,被迅速地肢解。一根根粗大的松木,被源源不断地送进了育苗棚。
有了充足的燃料,棚内的火,烧得更旺了。
温度计的指针,终于稳定在了十度以上,甚至开始缓慢地向十二度攀升。
危机,暂时解除了。
沐添丁站在棚内,听着外面拆房子的声音,看着棚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有多么疯狂,多么败家。
但为了保住这片希望,他别无选择。
他只希望,天亮之后,这场该死的倒春寒,能够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所有人都熬红了眼睛,机械地添着柴,盯着火,看着温度计。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拆房子的声音停了。
王大疤瘌和张二奎带着人,浑身是雪地走了进来。那排木楞房,已经被他们拆得只剩下了地基。
“社长,木头都在这了,应该能撑到天亮了。”王大疤瘌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
沐添丁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让兄弟们都歇会儿吧。”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和隐约的呼喊声。
“嘀嘀——!”
“有人吗——!路被雪堵住了——!”
棚内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是三哥!”沐添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冲向大门。
是他三哥沐老三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