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密道中，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在回荡。
马凤抱着气息奄奄的刘彩盈，吴昊和两名神箭宗弟子抬着重伤昏迷的牛天扬，一行人沿着湿滑的石阶艰难下行。
“王爷，再坚持一下，出口就在前面。”吴昊低声说道，他的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衫。
马凤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妻子身上。
彩盈胸前的箭矢随着他的每一步走动而轻微颤动，每一下都像是在撕扯他的心。
箭伤处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前襟，那暗红的血色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凤……”彩盈微弱的声音几乎被脚步声淹没。
马凤立即停下脚步，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我在，彩盈，我在这里。”
“孩子……我们的孩子……”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一定要……找到他们……”
“我会的，我发誓一定会找到安宁和承泽。”马凤的声音嘶哑，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但你也要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安全了，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医治你。”
彩盈艰难地摇了摇头，一丝黑血从嘴角溢出：“不……我知道……我不行了……那箭上有毒……”
马凤的心猛地一沉，他何尝不知道那箭上淬了剧毒？
只是他不愿承认，不敢相信命运会对他如此残酷。
“别胡说，”他强忍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痛，“你还记得吗？在边关那次，你也伤得很重，不也挺过来了吗？这次也一样……”
彩盈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却无力地垂下。
马凤急忙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那只曾经为他擦拭汗水、为他整理衣冠、为他包扎伤口的手，此刻冰冷得让他心寒。
“这次……不一样了……”彩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凤，你要……活下去……为了孩子……也为了……这天下……”
“没有你，我要这天下何用？”马凤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眼中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彩盈苍白的脸上。
她似乎想给他一个微笑，却只是嘴角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傻话……你是……马凤啊……是边关将士的……神箭将军……是百姓的……靖王殿下……”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弟子突然低呼：“宗主，出口到了！”
吴昊精神一振，快步上前检查。那是一扇隐蔽在藤蔓后的石门，门外是京城西郊的乱葬岗，历来人迹罕至。
“王爷，我们到了。”吴昊回头说道，却见马凤依然抱着彩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爷？”吴昊又唤了一声。
马凤这才仿佛惊醒般，深吸一口气，抱着彩盈向出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出石门的那一刻，后方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不好！他们发现密道了！”一名弟子惊呼。
吴昊脸色一变：“快走！我来断后！”
马凤却摇了摇头：“一起走。这密道里有几处机关，应该能阻挡他们一阵。”
他最后看了一眼黑暗的来路，毅然转身踏出石门。
外面依然是瓢泼大雨，乱葬岗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森。几座荒坟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像是在诉说着无数未了的冤屈。
“按照计划，我们应该往西走，那里有接应的马匹。”吴昊低声道。
马凤点头，正要说话，怀中的彩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黑血从她口中涌出。
“彩盈！”马凤急忙蹲下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凤……我冷……”彩盈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马凤急忙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外袍，裹在她身上，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她的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坚持住，彩盈，看着我，不要睡！”马凤轻拍着她的脸，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彩盈的眼睛努力地睁着，目光却已经无法聚焦：“好……我不睡……我还要……看着你……带着大家……安全离开……”
吴昊在一旁看着，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与刘彩盈相识多年，从她还是个泼辣爽朗的镖局千金，到后来成为沉稳大气的靖王妃，他一直敬佩这个女子的坚韧与智慧。如今见她如此，心中犹如刀绞。
“王爷，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尽管不忍，吴昊还是不得不提醒道，“追兵很快就会到。”
马凤何尝不知此时的危险？
但他又如何能抛下生命垂危的妻子？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彩盈微弱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凤……带我……走……”
马凤一咬牙，再次将彩盈抱起：“我们走！”
一行人冒着大雨，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
每走一步，马凤都能感觉到彩盈的呼吸更加微弱一分。他不停地和她说话，生怕她一睡不醒。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你才十岁，为了护着被欺负的我，一个人打跑了三个比你大的男孩……”
“后来在边关，你不顾危险，带着药材来军营找我……那时我就想，这个女子，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还有安宁和承泽出生的时候，你抱着他们，笑得那么开心……你说，我们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彩盈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也沉浸在了那些美好的回忆中。
她的眼睛时睁时闭，每一次闭上，马凤的心都会揪紧。
终于，他们来到了预定接应的地点——一座破旧的山神庙。
然而庙中空无一人，只有几具尸体横陈在地，都是他们预先安排在这里接应的人。
“看来接应点也被发现了。”吴昊检查了尸体，面色凝重，“全都是被一招毙命，是高手所为。”
马凤的心沉了下去。接应的人全部被杀，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已经完全暴露。
“王爷，现在怎么办？”一名弟子问道。
马凤环视四周，雨幕中的山林仿佛隐藏着无数杀机。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彩盈，她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先在这里避一避雨，处理一下伤口。”他沉声道，“追兵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他们将牛天扬安置在庙内相对干燥的角落，马凤则抱着彩盈，靠坐在一根柱子旁。
吴昊检查了牛天扬的伤势，眉头紧锁：“师叔中的毒很厉害，必须尽快解毒，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马凤明白他的意思。
牛天扬年事已高，本就身体不如从前，如今又中了剧毒，情况不容乐观。
“我这里有颗解毒丹，或许能暂时压制毒性。”吴昊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药丸给牛天扬服下。
马凤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一生英雄的爷爷，如今却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
聪慧坚强的妻子，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而他们的一双儿女，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皇位，因为那些人的贪婪和野心。
“凤……”彩盈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急忙低头：“我在，彩盈。”
“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她的眼睛努力地睁着，仿佛要用尽最后的力气看清他的面容，“找到……孩子们……告诉她们……娘亲……爱他们……”
“别说了，省点力气。”马凤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这些话，等你好了亲自对他们说。”
彩盈摇了摇头，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我知道……我不行了……凤，我……不后悔……嫁给你……只是……舍不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马凤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才听清她最后的话：“……舍不得……你和……孩子……”
然后，他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一软，最后一丝气息也消失了。
“彩盈？”他轻声唤道，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没有回应。
“彩盈！”他提高了声音，摇晃着她的身体。
依然没有回应。
吴昊和其他弟子都看了过来，见到马凤怀中的彩盈已经闭上了眼睛，面色安详得如同睡着了一般，都不禁黯然低头。
“不……不……”马凤紧紧抱着妻子尚有余温的身体，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灵魂，“彩盈，你醒醒，你看看我……”
然而无论他如何呼唤，那个曾经笑靥如花的女子，那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妻子，那个为他生儿育女的伴侣，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他们在这里！包围山神庙！”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
吴昊立刻跃起，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数十名禁军和几名魔教高手已经将山神庙团团围住。
“王爷，追兵到了。”他沉声道，“人数不少，还有魔教的高手。”
马凤仿佛没有听见，依然抱着彩盈的身体，一动不动。
“王爷！”吴昊提高了声音，“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马凤缓缓抬起头，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轻轻将彩盈的身体放下，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仿佛怕她着凉一般。
然后，他站起身，拿起了身边的射日神弓。
“吴昊，你带着爷爷先走。”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来断后。”
“不行！太危险了！”吴昊立即反对，“我们一起杀出去！”
马凤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彩盈安详的面容：“他们已经夺走了我太多，现在，该我讨回一些代价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吴昊却从中听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那不是一个想要求生的人该有的语气，而是一个已经无所畏惧、甚至不求生还的人才会有的冷静。
“王爷，王妃若在天有灵，绝不希望您如此冒险。”吴昊试图劝阻。
马凤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彩盈已经不在了，孩子们下落不明，爷爷生死未卜。若今日我马凤注定要葬身于此，那就让我多拉几个垫背的吧。”
说完，他不等吴昊再劝，已经大步向庙门走去。
“等等！”吴昊急忙拦住他，“既然如此，我与你并肩作战！”
马凤看着这位一直支持自己的师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你要活着离开。神箭宗需要你，这天下……也需要有人继续对抗那些邪魔歪道。”
他拍了拍吴昊的肩膀：“帮我找到安宁和承泽，照顾好爷爷。这是我马凤……最后的请求。”
吴昊还要再说什么，庙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开，几名禁军士兵冲了进来。
马凤眼神一凛，手中射日神弓如闪电般挥出，弓弦划过一名士兵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同时他侧身避开另一名士兵的长枪，反手夺过兵器，一枪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走！”他对吴昊大喝一声，同时向庙外冲去。
吴昊一咬牙，背起昏迷的牛天扬，对另外两名弟子道：“我们从后窗走！”
马凤冲出庙门，立即被数十名敌人团团围住。大雨依然在下，雨水混合着血水，在他脚下汇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溪。
“马凤，束手就擒吧！”一名禁军将领高声喊道，“陛下有令，只要你投降，可留你全尸！”
马凤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乾德仁也配称陛下？一个弑父杀弟、勾结魔教的畜生，也配坐上那个位置？”
那名将领脸色一变：“大胆！竟敢污蔑陛下！给我上！”
禁军士兵一拥而上。马凤手持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枪刺出，必有一人倒下。他的枪法不再是往日那种堂皇正大的飞龙枪法，而是多了一股狠辣与决绝，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左肩被刀划开一道深口，右腿中了一箭，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将他的衣衫染得通红。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然在奋力厮杀。每一次挥枪，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得如同机械。他的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就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他撑不了多久了！”魔教的一名高手冷笑道，“大家一起上，耗死他！”
更多的敌人涌了上来。马凤的呼吸开始急促，动作也慢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突然从暗处射来，直取他的后心！
马凤此时正被三名敌人缠住，根本无法闪避。
眼看那支箭就要射中他，突然，一个身影从庙内扑出，挡在了他的身后！
“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马凤猛地回头，只见本该已经离去的吴昊倒在地上，后背插着一支羽箭。
“师兄！”马凤惊呼，一枪逼退身边的敌人，冲到吴昊身边。
吴昊面色苍白，却勉强笑了笑：“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你……”
原来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将牛天扬交给弟子带走后，又返了回来。
马凤扶起吴昊，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为什么这么傻……”
“因为……我是你师兄啊……”吴昊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溢出，“老宗主临终前……让我……照顾好你……我岂能……独自逃生……”
马凤看着这位一直如兄长般照顾自己的师兄，心中的悲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师兄了。
“坚持住，我带你离开这里。”他试图扶起吴昊。
然而吴昊摇了摇头：“不……你走吧……我……不行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睛缓缓闭上：“记住……活下去……为了……所有……期待着你的人……”
然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马凤呆呆地跪在雨中，抱着吴昊逐渐冰冷的身体，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
彩盈死了，吴昊也死了。那些曾经陪伴在他身边、支持他、爱护他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他？
“他不行了！大家一起上！”敌人的呼喊声将他从悲痛中惊醒。
马凤缓缓放下吴昊的身体，站起身。他的目光扫过围上来的敌人，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他举起手中的长枪，枪尖指向天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那啸声中蕴含着太多的痛苦与绝望，仿佛要将这天地都撕裂。
然后，他冲向敌人，如同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雨越下越大，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场悲剧落泪。而在不远处的山林中，背着牛天扬逃离的两名神箭宗弟子，听到那声长啸，都不禁流下了眼泪。
他们知道，那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听到靖王马凤的声音了。
而马凤自己，也在那一瞬间明白，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心怀天下的靖王，也不再是那个守护边关的神箭将军。
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的复仇者。
一个……从地狱归来的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