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书房,仿佛与世隔绝的孤岛。
马凤凭窗而立,窗外是高墙切割出的四方天空,偶有寒鸦掠过,留下几声凄凉的啼鸣。
他指间夹着“凤影”最新传来的纸条,上面的字迹仿佛带着血与火的焦灼:
“王妃南归途中遇袭,护卫尽殁!王妃重伤,小郡主被掳,下落不明!小世子为乳母所救,暂匿于北疆边境山村,暂无性命之忧。袭击者疑为魔教中人,行事狠辣,目标明确。”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彩盈重伤!
安宁被掳!
承泽流落荒野!
而他,却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什么都做不了!
一股狂暴的戾气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楠木窗棂上,木屑纷飞,指节瞬间红肿破裂,鲜血直流。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边无际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担忧在疯狂灼烧。
为什么?
他们连妇孺都不放过?
彩盈为了他才冒险回京,却遭此大难!
还有安宁,他那才出生不久、瘦弱得让人心怜的女儿……
她落在那些魔教妖人手中,会遭遇什么?
自责、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几乎要将他拖入疯狂的深渊。
他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不能乱!
此刻若乱,便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尽快打破这囚笼!
而眼下,他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迫切的行动,就是确认宫中母亲的安危,并尽可能将她救出!若母亲也落入对方手中,他将彻底陷入被动!
“赵统领。”马凤推开书房门,对着院中值守的内卫副统领赵千山,声音沙哑而平静,“本王欲沐浴更衣,需热水,另,备些清淡膳食。”
赵千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几日靖王异常安静,此刻突然提出要求,虽合情理,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但他并未多想,只当是这位王爷终于认清了现实,开始安排起居了。
“是,殿下。”赵千山挥手示意手下人去准备。
马凤利用这短暂的、监视稍懈的间隙,迅速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与内卫服饰颜色相近的深灰色夜行衣。
他将“凤影”特制的迷香、飞爪等物贴身藏好,最后,将那张写着噩耗的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眼神也随之变得冰冷如铁。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笼罩了整座皇城。
凛冽的冬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这对于常人而言恶劣的天气,对于意图潜入者,却是最好的掩护。
子时三刻,正是守夜人最为困倦之时。
靖王府西北角,靠近厨房杂物院的一处墙角,阴影微微晃动,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避开了外围禁军巡逻的间隙,融入了皇城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之中。
马凤对皇宫的布局了如指掌,他选择了一条最为隐秘、也最为危险的路径——穿过废弃的冷宫区域,借道御花园,直扑母亲冯夫人所居的“景福宫”。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掩盖了他的足迹。他将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形在断壁残垣间飘忽不定,如同真正的鬼魅。冷宫区域守卫稀疏,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穿行而过。
然而,当他靠近御花园,远远望见景福宫那熟悉的轮廓时,心中却猛地一沉!
不对!
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
景福宫周围,原本应有的巡逻太监和普通宫女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每隔十步便肃立不动、气息绵长的带刀侍卫!
这些侍卫眼神锐利,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卫中的精锐!
更让他心悸的是,在景福宫主殿的飞檐翘角、假山阴影等制高点上,隐隐传来几道极其隐晦、却强大得令人窒息的气息!
那是内卫供奉级别的高手!
至少三人!
整个景福宫,看似与往常无异,实则已被打造成了一个铁桶般的囚笼,一张无形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大网!
马凤伏在一座假山之后,屏住呼吸,浑身冰凉。
这绝非正常的守卫级别!
这分明是……请君入瓮之局!
对方早已料到他会来救母,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是“凤影”的联络被察觉?
还是对方纯粹是猜测,故意设下此局引他上钩?
无论原因为何,此刻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莫说他能否在三大供奉和众多精锐内卫的围攻下救出母亲,只怕他自己也会立刻陷身于此,坐实“夜闯宫禁、图谋不轨”的罪名,届时,不仅救不了母亲,连他自己和北疆的妻儿都将万劫不复!
理智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因担忧和愤怒而燃起的冲动火焰。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他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不能动手!
至少,现在不能!
他强忍着冲进去的欲望,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仔细记录着那些暗哨的位置、侍卫巡逻的间隙、以及那三位供奉高手气息锁定的范围。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乎未来的行动。
就在他全神贯注观察之时,异变陡生!
景福宫主殿的窗户,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出现在窗后,隔着茫茫夜色与纷飞的雪沫,目光似乎正好望向马凤藏身的假山方向!
是母亲!
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与不安,她抬起手,仿佛想要推开窗户看得更清楚些,但最终,那只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只是对着窗外,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要过来!
马凤读懂了母亲眼神中的含义!
她在警告他!
她知道他来了!
她也知道这里的危险!
这一刻,马凤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母亲在那牢笼之中,日夜担忧着他的安危,此刻更是为了不连累他,强忍着相见不能相的痛苦,示意他离开!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他深深看了一眼母亲那在窗后显得无比单薄无助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烙印在灵魂深处。
然后,他猛地闭上眼,狠下心来,身形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去,决绝地消失在了来时的黑暗之中。
他不能辜负母亲的牺牲!他必须离开!
然而,就在他刚刚退出御花园范围,准备按原路返回靖王府时,身后景福宫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气息如同附骨之蛆,遥遥锁定了他!
被发现了!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虽然他撤退得足够果断,但那位坐镇景福宫的供奉高手,灵觉实在太过敏锐!
定然是母亲开窗的细微动静,或者是自己因情绪波动导致气息出现了丝毫外泄,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有刺客!”
“在那边!追!”
呼喝声顿时打破了夜的宁静,无数火把瞬间亮起,如同一条条火蛇,朝着马凤撤退的方向急速追来!
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弓弦拉动声此起彼伏!
马凤心头一凛,将轻功催动到极致,身形在宫殿楼阁的阴影中疯狂穿梭,如同一道真正的青烟。他熟悉皇宫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落,此刻这些记忆成了他保命的关键。
他不敢直接逃回靖王府,那只会将麻烦引回去。
他在冷宫区域与追兵周旋,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废弃的宫殿一次次摆脱锁定,甚至不惜冒险触发了几处无关紧要的机关,制造混乱。
最终,在甩掉了大部分追兵,并确认那三位供奉高手并未亲自追来后,他才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重新翻越了靖王府的高墙,回到了那座华丽的囚笼之中。
当他脱下夜行衣,换上常服,推开书房门,仿佛无事发生般迎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时,赵千山带着探究的目光扫过他平静无波的脸,终究没能看出任何破绽。
马凤走到窗前,望着东方那轮挣扎着跃出地平线的、毫无暖意的冬日,背对着所有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深沉的痛楚。
夜探皇宫,无功而返。非但未能救出母亲,反而险些暴露自身,打草惊蛇。
皇宫守卫之森严,远超他的预料,救人之路,难如登天。
而远方,妻子重伤被掳,幼女生死未卜,儿子流落山野……
内忧外患,如同重重枷锁,将他紧紧束缚。
但他不能倒下。
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这囚笼,这困局,他必须打破!
无论付出何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