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衙役那句看似寻常的提醒，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马凤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二皇子乾德义不仅知晓他潜入京城，更用这种隐晦的方式示警，其用意究竟为何？是真心结盟，还是引君入瓮的诱饵？
马凤站在客栈房间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无论二皇子目的何在，自己此刻的身份已然暴露了一部分，至少在那位皇子眼中是如此。
继续完全隐匿已不可能，反而会显得心虚。既然如此，不如……顺势而为，将计就计。
“灰隼。”他低声唤道。
“属下在。”精干的“凤影”成员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他身后。
“放出风声，”马凤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就说，有个来自北地的年轻行商，姓冯，脾气倔强，不通世故，因不满沿途盘剥，在客栈与人争执，失手打翻了……嗯，就打翻了一坛价值不菲的‘醉仙酿’。”
“灰隼”微微一愣，随即了然：“主上是想……塑造一个莽撞冲动的形象？”
“不错。”马凤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一个武功不错，但性子急躁、不善交际、容易被人当枪使的愣头青。这样的人，在某些人眼里，或许比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更有‘价值’，也更容易掌控。”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灰隼”悄然退去。马凤则走到铜盆前，就着清水，再次仔细调整了脸上的易容细节，让眉宇间多添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未经过多世事打磨的锐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
次日，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在悦来客栈的大堂上演。
一名自称“冯三”的北地年轻商人，因不满店家提供的饭菜粗劣，与掌柜的发生了口角。
这“冯三”声音洪亮，言辞直接，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几句话不合，竟“怒”从心头起，一把推翻了旁边一桌客人刚开封的一坛据说是掌柜珍藏、准备孝敬某位衙门老爷的“醉仙酿”！
酒坛碎裂，醇香的酒液流淌一地，香气四溢，也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那桌客人自然不依，揪住“冯三”要他赔偿。
掌柜的也气得跳脚，指着“冯三”的鼻子大骂“乡野鄙夫，不懂规矩”。
“冯三”却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怎地？许你们拿猪食糊弄人，就不许俺说道说道？这破酒值几个钱？俺赔你就是！”说着，竟真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看也不看就扔在地上，动作粗鲁，毫无章法。
他这副做派，活脱脱一个有点本事、却不通人情世故、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莽撞少年。围观者中有摇头叹息的，有暗中讥笑的，也有觉得这小子傻得有点意思的。
这场闹剧，很快便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当日下午，便有一名衣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找上了门，自称是“柳府”的管事。柳府，正是马凤之前救下的那位柳氏的本家。
“冯公子，”那管事态度还算客气，但眼神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我家小姐承蒙公子搭救，一直感念于心。听闻公子在京中似乎遇到了些麻烦？我家老爷说了，公子若在京中有什么难处，尽可开口，柳家虽非显赫门第，但在京城还有些人脉，或可相助。”
马凤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警惕和疑惑：“柳小姐？哦……是路上那位。不必了，一点小事，俺自己料理得了。”他语气生硬，带着北地人特有的倔强。
那管事也不强求，只是笑了笑，留下一张名帖：“公子不必见外。这是柳府的名帖，公子若改变主意，可凭此帖到柳府寻我。京城水深，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不是吗？”说完，便拱手告辞。
马凤拿着那张质地考究的名帖，指尖感受到其上传来的细微纹路，眼神微眯。
柳家，果然与二皇子脱不开干系。
这示好，来得可真快。
他没有立刻动作，依旧保持着“冯三”的人设，每日在京城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偶尔会因为一些小事与人发生口角，展现出冲动易怒的一面。
他去了几次城西的鬼市，每次都显得目的明确却又不得其法，像个想淘换点好东西却又眼力不足的愣头青，花了不少冤枉钱买回些没什么大用的玩意。
这些举动，自然都落在了暗中监视他的眼睛里。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马凤正在客栈房间内，看似百无聊赖地擦拭着一把新买的、装饰华丽却质地普通的短刀，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啼叫——这是“灰隼”发出的安全信号。
片刻后，“灰隼”无声无息地潜入房间，低声道：“主上，查清楚了。那卖鬼面菇的老者，每隔三日，会在子时前后，往城西永宁坊的一处废弃宅院送一次药。属下跟踪过一次，那宅院看似荒废，实则内有乾坤，有暗哨，而且……隐约能感觉到里面有修炼邪功之人的气息，与北疆那些黑袍法师类似。另外，鬼市背后，似乎有漕帮的影子，但更深层的操控者，尚未查明。”
永宁坊废宅！
魔教在京城的巢穴之一！
马凤眼中精光一闪，擦拭短刀的动作停了下来。
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他之前的种种表演，不仅是为了迷惑二皇子和其他潜在的监视者，更是为了降低魔教可能存在的警惕。一个莽撞的、四处碰壁的北地小子，总比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更容易被忽略，也更容易被利用。
“准备一下，”马凤将短刀归鞘，声音低沉而清晰，“今夜，我们去拜访一下那处废宅。”
“主上，是否太冒险？那里必然是龙潭虎穴！”“灰隼”担忧道。
“越是龙潭虎穴，才越有可能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马凤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而且，我们不是去硬闯。只是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捡’到点什么。”
他需要证据，需要了解魔教在京城的活动规律，更需要找到他们与朝中之人勾结的直接线索。这处废宅，无疑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夜色渐深，京城陷入了沉睡，唯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避开了巡夜的兵丁，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城西永宁坊。
这里多是些破败的老宅院，居住者多为贫民，入夜后便鲜有灯火。那处目标废宅位于坊市最深处，院墙坍塌了大半，荒草萋萋，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马凤和“灰隼”伏在不远处一座民居的屋顶上，如同融入了夜色。马凤屏息凝神，运起内力，感官提升到极致。他能清晰地“听”到废宅内传来几道绵长而略显阴冷的呼吸声，位置分布颇有章法，确实是暗哨。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极其淡薄、却与北疆黑袍法师身上类似的、令人不适的阴邪气息。
“东南角，槐树后一人。正厅残破门廊下，两人。后院井边，一人。”“灰隼”凭借出色的侦察能力，迅速报出暗哨位置，声音细若蚊蚋。
马凤微微点头。
防守不算特别严密，但足够警觉。硬闯绝非上策。
他仔细观察着废宅的布局和暗哨的换防规律，心中默默计算。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在子时将至，一名暗哨似乎因为内急，短暂地离开了岗位，走向宅院后方。
机会！
马凤眼中寒光一闪，对“灰隼”打了个手势。
两人如同两道青烟，借着夜色和建筑物的阴影，以惊人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掠过坍塌的院墙，潜入废宅内部。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暗哨，目标明确，直扑那散发着最浓郁阴邪气息的后院主屋。
主屋同样残破，但门扉却意外地完好，甚至上了锁。
但这难不倒“灰隼”，他只用了一根特制的铁丝，几下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锁。
屋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药草味。
马凤适应了一下黑暗，隐约看到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破桌和几个蒲团。
但就在墙角，堆放着几个麻袋，里面散发出的，正是鬼面菇和其他几种阴寒草药的气味！
马凤迅速上前，小心地翻查。除了草药，他还在一张蒲团下的暗格里，发现了几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信上的字迹用一种特殊的药水书写，在黑暗中需要运足目力才能勉强辨认。
信中的内容，让马凤的心跳陡然加速！
其中一封，提到了“北疆战事顺利，‘圣火’将燃遍边关”，另一封，则隐约提及了与朝中某位“贵人”的合作，称其“能阻挠援兵，断绝粮草”，还有一封，竟是关于在京城秘密招募人手、绘制皇宫部分区域地图的指令！
虽然信中用了大量隐语和代称，但指向已经足够明确！
魔教不仅与北疆战事直接相关，更与朝中位高权重之人勾结，意图不轨！
而绘制皇宫地图……其野心，昭然若揭！
马凤迅速将几封密信的内容强记于心，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切恢复原状，没有带走任何实物，以免打草惊蛇。
就在他们准备按原路撤离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尊者催得急，这批‘魂香’必须尽快送进去……”
“放心，都准备好了。只是京城最近风声紧，那新来的京兆尹查得严……”
“怕什么？有‘上面’罩着……”
马凤和“灰隼”立刻屏住呼吸，紧贴在门后的阴影里。
只见两名身着普通百姓服饰、但眼神阴鸷的汉子，提着一个密封的箱子，径直朝着主屋走来！
情况危急！
若被堵在屋内，必然暴露！
马凤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几个念头，最终，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对“灰隼”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手势——不是躲避，而是……主动出击，制造混乱！
就在那两人伸手推门的瞬间，“灰隼”猛地从门后窜出，如同猎豹扑食，手中短刃直取其中一人的咽喉！
而马凤则在同一时间，运足内力，隔空一掌拍向院中那口枯井旁的一块松动巨石！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响起。
“轰隆！”巨石滚落井中，发出沉闷的巨响！
“敌袭！”
“有动静！在那边！”
院内的暗哨瞬间被惊动，呼喝声四起，注意力都被那井边的巨响吸引过去。
而被“灰隼”袭击的那人已然毙命，另一人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
趁此良机，马凤与“灰隼”身形如电，从主屋另一侧的破窗中疾射而出，融入漆黑的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之中。
身后，废宅内乱作一团，呼喊声、搜寻声不绝于耳。
马凤没有丝毫停留，与“灰隼”以最快速度返回了悦来客栈。
关上房门，两人都微微喘息，方才那一刻，可谓险之又险。
“主上，为何要故意惊动他们？”“灰隼”不解。
马凤平复着呼吸，眼中却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一则，为了脱身。二则……也是为了‘配合’我冯三的人设。一个莽撞的、四处惹是生非的北地小子，在鬼市买了假货，心中不忿，夜里想去摸点东西报复，结果不小心弄出了动静，仓皇逃窜——这个解释，是不是很合理？”
“灰隼”恍然大悟。主上这是要将今晚的探查，也嫁接到“冯三”这个伪装身份上，进一步坐实他冲动无谋的形象，从而更深地隐藏自己真实的目的和实力！
“而且，”马凤走到窗边，望着城西方向那隐约还有骚动传来的夜空，声音冰冷，“经此一闹，魔教在京城的这个据点必然加强戒备，甚至可能转移。但这反而会让他们露出更多破绽，也会让那位与他们勾结的‘贵人’，更加坐立不安。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等待下一个机会。”
他将计就计，以“冯三”为幌子，不仅成功探查到了魔教巢穴，获取了关键信息，更是进一步将自己隐藏在了迷雾之后。
京城这盘棋，他已然落下几子，接下来，就看各方如何应对了。
潜龙非但未惊，反而借着这浑水，更深地潜入了暗流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