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峡一把大火,烧得联军痛彻心扉,也烧得镇北府军民士气大振。
然而,正如马凤所料,报复随之而来,且迅猛如雷。
休整不过两日,联军主力尽出,不再是试探性的骚扰,而是如同汹涌的狂潮,从北、西两个方向,对镇北府发起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进攻!
显然,鹰嘴峡的损失彻底激怒了柔然左贤王兀术秃,尤其是那位损失了一名学徒的黑袍法师。
战鼓擂动,号角连天,厮杀声从清晨响彻至黄昏。
城墙如同被血洗过一般,暗红粘稠。
滚木礌石耗尽,箭矢稀疏,守军完全是在用血肉之躯,一寸一寸地抵挡着敌军疯狂的攀爬和冲击。
马凤如同救火队员,哪段城墙告急便冲向哪里,银枪早已被血污浸染得看不出本色,他本人也受了多处轻伤,甲胄破裂,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嘶吼着激励士气,枪下亡魂不计其数。
郭韬等将领亦是身先士卒,死战不退。
整个镇北府,仿佛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帅府旁的小院内,气氛同样紧张到了极点。城外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伤员不断被抬下来的惨状,无不冲击着彩盈的神经。她强忍着心中的惊惧和身体的不适,依旧坚持在伤兵营帮忙。
然而,持续的劳累、巨大的精神压力,以及那日日夜夜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终于让她的身体发出了警报。
黄昏时分,就在城西一段城墙险些被黑甲兵突破,马凤刚刚带人将其血战力保不失的间隙,一名丫鬟惊慌失措地跑到城下,找到了正在短暂喘息、包扎伤口的马凤。
“王爷!王爷!不好了!王妃……王妃她见红了!稳婆说……说怕是动了胎气,要……要早产了!”丫鬟脸色煞白,带着哭腔喊道。
轰!
马凤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手中的水囊“啪”地落地,清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地。
早产?在这尸山血海、缺医少药的时刻?
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城防,万千将士的性命;一边是危在旦夕的妻子和未足月的孩子!
两种极致的担忧和痛苦,如同两只巨手,要将他生生撕裂!
“元帅!”身旁的郭韬也听到了,骇然失色。
马凤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骇人的赤红和决绝的冰冷。
他一把推开正在为他包扎的医官,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郭将军,这里交给你!务必守住!我去去就回!”
他甚至来不及多做交代,身形如电,朝着帅府方向狂奔而去,将震天的厮杀声暂时抛在脑后。
小院内,已乱作一团。临时请来的城中稳婆急得满头大汗,进出端热水的丫鬟们面带惊慌。屋内,彩盈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来,如同重锤般敲击在马凤的心上。
“彩盈!”马凤冲进房内,扑到床边。
只见彩盈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汗水浸透了额发,嘴唇被咬出了血痕。
她看到马凤,涣散的眼神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宫缩疼得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闷哼。
“凤……凤……城……城怎么样了?”她断断续续地问,即使在如此时刻,她心中牵挂的,依旧是他的安危和战事。
马凤紧紧握住她冰凉潮湿的手,心如刀绞,声音却强行保持着镇定:“别怕,彩盈,我在这里。城防无碍,郭将军守着,你放心。”他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那手足无措的稳婆,“无论如何,保住大人!听到了吗?”
那稳婆被他眼中的杀气吓得一哆嗦,连声道:“是,是,王爷!老身……老身一定尽力!只是王妃胎气动得厉害,又受了惊吓劳累,这……这……”
就在这时,城外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喧嚣!
喊杀声、撞击声、甚至还有建筑物垮塌的轰鸣!显然,联军发动了更猛烈的总攻!
几乎同时,一名亲卫浑身是血地冲进院子,嘶声喊道:“王爷!西城……西城段被黑甲兵用巨木撞开了一个缺口!郭将军正在带人死守,但敌军太多了!快顶不住了!需要援兵!”
屋内的彩盈似乎也听到了这噩耗,身体猛地一颤,痛苦地睁开眼,看向马凤,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一丝……决然。
她用尽力气,推了推马凤的手,气若游丝:“去……凤……快去……将士们……需要你……我和孩子……等你……”
“不!”马凤低吼,双目赤红,看着床上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妻子,听着院外关乎全城存亡的告急,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力,如此撕心裂肺!他怎能在此刻离开?又怎能不离开?!
“王爷!军情紧急啊!”亲卫跪在地上,磕头泣血。
稳婆也颤声道:“王爷,您在这里……也……也帮不上忙,反而让王妃分心……产房血气重,您……”
马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彩盈那强忍着痛苦、催促他离开的眼神,看着她身下逐渐晕开的血色,又听着城外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他俯下身,在彩盈汗湿的额头印下一个带着血与泪的、滚烫的吻,声音嘶哑破碎:“彩盈……坚持住!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说完,他决然转身,不敢再看彩盈一眼,怕自己会崩溃。
他冲出房间,对院内的亲卫和丫鬟厉声道:“守住这里!王妃若有半点差池,我要你们的命!”
“是!”
马凤拔出佩剑,如同疯魔般冲向西城缺口。
此刻,他心中所有的焦虑、恐惧、无力,都化作了焚尽一切的怒火和杀意!
西城缺口处,已是人间地狱。
无数柔然士兵和黑甲兵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缺口涌入,郭韬带着残存的守军组成血肉防线,死战不退,但防线已摇摇欲坠,每一步后退都踩着同伴的尸体。
“弟兄们!王爷来了!杀啊!”看到马凤如同杀神般冲来,浑身浴血的郭韬精神一振,嘶声大喊。
“杀——!”马凤双目尽赤,体内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道死亡之光,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无论是凶悍的柔然武士还是防御惊人的黑甲兵,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他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攻不守,每一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硬生生在敌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稳住阵线!把他们推出去!”马凤嘶吼着,剑锋扫过,三名黑甲兵头颅冲天而起!
他的勇猛极大地激励了守军,原本濒临崩溃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稳住了,甚至开始一步步向前推进,将涌入的敌军又硬生生逼回了缺口处!
战斗惨烈到了极致。马凤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身上添了多少伤口,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光他们!守住城池!回去见彩盈!
就在西城血战的同时,小院产房内,彩盈的挣扎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撕裂她的意识,城外传来的每一阵喊杀声都让她心惊肉跳,担心着马凤的安危。
但她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马凤离开时的话——“一定要等我!”
一股为母则刚的惊人力量支撑着她,配合着稳婆的指引,一次次在痛苦的浪潮中挣扎。
“王妃!用力!看到头了!再用力啊!”稳婆焦急地喊着。
彩盈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
终于,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小院内外的血腥与杀伐!
“生了!生了!是个小世子!”稳婆惊喜地叫道。
几乎就在婴儿啼哭声响起的同时,西城缺口处,马凤一剑将那名为首冲锋的黑甲兵将领劈成两半,残余的敌军终于胆寒,如潮水般退出了缺口!
“赢了!我们守住了!”城头上,幸存的守军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虽然疲惫欲死,却充满了胜利的狂喜。
马凤拄着剑,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他顾不上庆祝,猛地转头,望向帅府方向。
也就在这时,一名丫鬟满脸泪痕却带着喜悦,踉跄着跑到缺口处,对着马凤的方向哭喊道:“王爷!王爷!王妃生了!是位小世子!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这一声呼喊,如同天籁!
马凤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觉冲击着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抬头望天,任由混合着血水、汗水和泪水的液体从脸上滑落。
城守住了。
孩子生了。
母子平安。
这大概是这残酷的战场上,所能听到的,最美好的消息。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朝着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小院,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身后,是尸山血海,是惨胜的城池。
前方,是微弱却充满希望的啼哭,是等待他归来的妻子。
生死一线间,他扛住了家国之重,也迎来了生命之喜。
但这短暂的安宁背后,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联军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停止,而那个神秘的黑袍法师,以及朝堂之上的暗箭,依旧如同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