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塔外的景象已非人间。
镜面之城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琉璃,建筑扭曲、拉伸、碎裂,又在下一刻如同倒放的影像般勉强复合,周而复始,永无宁日。天空不再是单调的灰霾,而是碎裂成无数块,映照着不同时间点的错乱光影——有时是烈日当空,转瞬又变成星空密布,甚至偶尔会闪过一片污浊的漩涡色块,那是这片土地不堪回首的过去。
脚下的“街道”已不能称之为路,它像沸腾的液体,又像破碎的镜面,每一步踏下,都可能坠入未知的时间碎片,或者被突然出现的空间裂隙吞噬。
“跟紧!别回头看!”老烟枪的吼声在扭曲的时空中被拉长、变形,他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挥舞着撬棍,并非为了攻击,而是如同盲人的探路杖,不断试探着前方虚实难辨的“路径”。
左腕那焦黑的印记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悸动,并非之前的共鸣,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警报般的刺痛!这座城市的时间崩解,正在引发某种更深层次的规则紊乱,而这印记,作为与时空根基相连的残痕,首当其冲!
我们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舢板,在光怪陆离的时空乱流中拼命向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挣扎。身后的尖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在一阵剧烈的空间扭曲中,如同被橡皮擦去般,无声无息地湮灭了一大半。
死亡的阴影紧追不舍。
不知挣扎了多久,就在我感觉左腕的刺痛几乎要淹没意识,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时,前方那不断变幻、破碎的景象中,突然出现了一抹……极其突兀的、稳定的……绿色?
不是镜面之城那冰冷的银灰,也不是荒原死寂的暗红,而是充满生机的、郁郁葱葱的绿色!甚至能隐约看到婆娑的树影和蜿蜒的藤蔓!
是幻觉吗?是时间乱流投射出的海市蜃楼?
“那边!”老烟枪也看到了,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彼岸,拖着我就朝着那片绿色冲去!
越是靠近,那绿色的景象就越是清晰、稳定!它仿佛一个坚实的岛屿,顽强地存在于这片沸腾的时空乱流之中!一股带着泥土芬芳和植物清香的、久违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周围那令人窒息的混乱与腐朽。
当我们最后一步踏出那扭曲崩坏的区域,重重摔在松软、潮湿的草地上时,身后那镜面之城最后的残影,也如同消散的雾气般,彻底消失不见。只有耳边隐约残留的、时空撕裂的嗡鸣,证明着刚才那场生死时速并非梦境。
我们趴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这清新、正常的空气,感受着身下草叶真实的触感,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得救了?
我挣扎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我们正身处一片茂密的、从未见过的森林边缘。树木高大挺拔,枝叶繁茂,呈现出各种奇异的形状和颜色,许多植物的叶片散发着柔和的荧光,将这片林间空地映照得如同梦幻。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蜿蜒穿过林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生命气息,与之前荒原的死寂和镜面之城的诡异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里……是哪里?地图上从未标注过这样的绿洲!
老烟枪也撑起身子,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围。“他娘的……这地方……干净得有点过分了。”
他说的没错。这片森林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没有任何虫鸣鸟叫,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溪流的潺潺水声,一种过于和谐的寂静笼罩着这里。
左腕的印记,在进入这片绿洲后,那警报般的刺痛感逐渐平息,但却转而散发出一种……更加隐晦的、带着审视和困惑意味的微弱波动。它似乎也在“观察”着这片陌生的土地。
“先……找到巡逻车和小王。”我压下心中的异样感,眼下最重要的是确认他们的安全。
我们沿着来时的方向(大致)往回寻找。幸运的是,巡逻车就停在不远处,车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露水,但看起来完好无损。拉开车门,小王依旧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呼吸平稳,仿佛外界的时空崩解与他毫无关系。
这让我们稍稍松了口气。
我们将车开到溪流旁一处相对开阔平坦的地方。老烟枪仔细检查了车辆和周围环境,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我们急需休整,处理伤势,补充水分。
溪水清冽甘甜,喝下去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疲惫。我们用溪水清洗了伤口,重新包扎。做完这一切,疲惫如同山般压下,我们靠着车轮,几乎要立刻昏睡过去。
然而,那种过于完美的寂静,以及左腕印记那持续的、微妙的异样感,让我无法真正安心。
“我总觉得……这地方不对劲。”我低声对老烟枪说。
老烟枪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散发着荧光的植物和幽深的林地。“太安静了,连只虫子都没有。而且……”他指了指地上一些奇特的、类似巨大爪印的痕迹,“这林子,不像没主人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少女叹息般的窸窣声,从我们侧前方的密林深处传来。
我们瞬间警觉,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只见一株造型奇特的、如同垂柳般但枝条呈现半透明荧光的植物后面,一个身影,缓缓地、怯生生地……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类人生物?
她(从体态判断)大约只有常人一半高,皮肤是如同新叶般的嫩绿色,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光,眼眸是清澈的琥珀色。她身上穿着用某种柔软藤蔓和发光花瓣编织的简易衣物,赤着双脚,容貌精致得不似凡物,带着一种纯净无瑕、却又透着深深不安的气质。
她看着我们,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好奇、畏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们愣住了。这画风……与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似乎鼓足了勇气,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抬起一只纤细的手,指向森林的更深处,然后又指了指我们,做了一个“跟随”的手势。
她在邀请我们?
老烟枪眉头紧锁,没有任何表示。我 also 心中疑虑重重。这片诡异的绿洲,这个突然出现的、如同森林精灵般的生物,是福是祸?
见我们没有反应,那绿肤少女脸上露出一丝焦急,她再次指向森林深处,这次,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了一个简单的符号——那是一个由藤蔓环绕的、滴着露水的眼睛图案。
就在这个图案出现的瞬间!
我左腕那焦黑的印记,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剧烈悸动!一股冰冷的信息碎片,如同被强行撬开的罐头,涌入我的脑海:
“……生命……囚笼……”
“……慈父的……花园……”
“……果实……甜美……代价……永恒……”
与此同时,那绿肤少女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她猛地看向我的左手腕,那琥珀色的眼眸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惊呼,转身就逃,身影迅速消失在荧光闪烁的密林深处!
“追!”老烟枪虽然不明所以,但反应极快,立刻就要冲出去。
“别去!”我一把拉住他,脸色难看地抬起左手,“这印记……在警告!那符号……那地方……是陷阱!”
“生命囚笼”?“慈父的花园”?
这看似生机勃勃的完美绿洲,难道才是隐藏得更深的……致命陷阱?!
而那个逃走的绿肤少女……她是什么?引诱猎物的诱饵?还是……另一个被困于此的可怜囚徒?
就在我们惊疑不定之际,担架上,一直昏迷的小王,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梦呓般的呻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