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院门,一股热浪混合着木屑的清香扑面而来。
院子里,铁匠王麻子,木匠孙老头,还有几个手艺精湛的匠人正围在一起,对着一张简陋的草图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这批甲胄的叶片,要用叠锻法,至少要捶打上百遍!”王麻子赤着粗壮的臂膀,声音洪亮。
“刀柄的木料,必须用硬度最高的铁梨木,这样劈砍时才不会震手!”孙老头抚着自己的山羊胡,一脸的专业。
陈武沉着脸走了进去。
“都停下。”
他简短的两个字,让院子里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
所有人都看向他,王麻子更是把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陈武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先生的命令,我们正抓紧办呢!”
陈武没有解释,他走到石桌前,将怀里那卷宣纸拿出来,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先生有新的命令。”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之前所有的活,全部暂停。从现在起,所有人,只做这一件东西。”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那张图纸上。
片刻的寂静后,院子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这是啥玩意儿?”一个年轻的铁匠没忍住,笑出了声,“画得跟个扭曲的蜈蚣一样。”
“像是犁,可哪有犁长这样?”孙老头凑近了看,连连摇头,“这犁辕是弯的,受力不均,一使劲就得断。还有这犁壁,做得这么巧,怕是粘上泥就拖不动了。”
王麻子一把拿起图纸,粗略地扫了一眼,随手就想扔回桌上。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陈武,你别是拿我们寻开心吧?这玩意儿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哪个外行画的?让地里的老农看到了都得笑掉大牙!我们这儿忙着给先生打造真正的杀器,没工夫陪小孩子过家家!”
陈武的面庞冷得能刮下冰霜。
他没有跟这群匠人争辩图纸的优劣,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开口。
“先生说,三天之内,必须造出来。”
“需要任何材料,木材,铁料,不管多好的,直接去孙百户的府库里拉。他的人要是敢拦,就让他亲自来庄园见先生。”
“孙百户”这三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所有匠人的不满和嘲弄。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望江楼的血腥味,仿佛又飘到了他们的鼻尖。那个曾经在蓝田镇作威作福的孙百户,如今在秦先生面前,连条狗都不如。
这图纸,是那个杀神的命令。
王麻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不敢再有丝毫的轻慢,重新拿起那张图纸,耐着性子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次,他看得无比认真。
他本是带着挑错的心态去看的,可看着看着,他脸上的不耐和鄙夷,渐渐凝固了。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图纸上那道优美的曲辕弧线,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个弧度不是随便弯的它让犁架变短了,整个犁的重心都变了会轻很多”
他的视线,被犁评上那几个小孔牢牢吸住。
“这里可以换插销的位置?这是用来调节犁铧入土的深浅?天哪深耕浅耕,竟然能随心所欲?”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个一体成型的犁壁和犁镜。
“翻土还能把土推到一边阻力会小很多这个犁镜,如果打磨得光滑真的能不粘土?”
一个又一个颠覆他数十年经验的巧妙设计,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认知上。
他原以为这是一张废纸,可现在才发觉,这上面每一个线条,每一个标注,都蕴含着他无法想象的智慧。
这不是匠人的技艺,这是开天辟地的巧思!
“噗通”一声。
王麻子手里的图纸掉落在地,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他双眼圆睁,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迹。
“这这是谁画的?”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这不可能这绝不是人能想出来的东西!”
孙老头和其他匠人,看到王麻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全都惊呆了。他们也纷纷凑过去,捡起图纸,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仔细研究。
很快,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在院子里响起。
“我的老天爷,这犁梢竟然可以拆卸更换!坏了哪块换哪块,不用整个都报废!”
“用这个犁,真的真的只需要一头牛就够了!一个半大的小子都能扶得住!”
“何止啊!耕地的速度,至少能快一倍!不,是两倍!三倍!”
这些在各自领域浸淫了一辈子的老师傅,终于看懂了这张图纸的恐怖之处。
他们的身体开始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源于自己专业的激动和狂热。
王麻子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陈武的胳膊,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陈武兄弟!你告诉我们,这这真的是先生画的?”
陈武看着他们那一张张被震撼到扭曲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他挺直了胸膛,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
“神人!先生是神人啊!”王麻子突然大吼一声,他一把夺过图纸,像捧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灰尘。
他对着院子里所有的匠人咆哮起来。
“都他娘的别愣着了!还造什么刀枪!那都是屁!”
“这东西!这东西才是真正的宝贝!能让所有人吃饱饭的宝贝!”
“孙老头,去!去孙百户的库房,把他藏得最好的那几根百年铁梨木给我拖过来!李四,你带人去把所有能用的木匠都给老子叫来!”
“我们不要三天!”王麻子的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横飞,“给我们一天!不!我们不睡觉了!今晚就开工!我们就是累死,也要把这‘神犁’给先生造出来!”
整个院子,瞬间从死寂变成了狂热的海洋。
与此同时,蓝田镇东街的刘家府邸门口。
两名秦家护卫面无表情地将一具用草席卷着的人形物体扔在石阶上,血水从草席的缝隙里渗出来,染红了干净的青石板。
一张纸条,用一把小刀,深深地钉在草席上。
上面只有八个墨迹淋漓的大字。
“货物有损,原物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