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音。
或者说,所有声音都被剥夺,只剩下一种永恒的、令人耳膜发胀的沉寂。
这种沉寂并非真空,而是被无数过于尖锐、过于杂乱、因而互相抵消成一片模糊背景噪音的“信息”所填满的、实质性的“无声”。
杨十三郎感觉自己不是“掉”进去的,而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混乱的“流”从涡旋中“呕吐”了出来,然后被随意地“抛掷”在了某个地方。
他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涡旋通道中那疯狂撕扯与感官错乱的末端。
体表那层凝聚了“秩序真意”与“辨理之膜”的光梭,在冲入这片区域的瞬间,就如同被亿万根无形的针同时刺穿的琉璃,“咔嚓”一声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然后无声无息地彻底崩解、消散。
道力瞬间见底,如同被戳破的气球。
维持“心印”清明的神魂之力,在穿越涡旋的极致消耗后,也只剩下风中残烛般的微弱火苗。
更糟糕的是,肉身的伤势。
强行穿越混沌褶皱与涡旋,对抗时空乱流,早已让他的经脉布满了暗伤,脏腑移位,骨骼出现细微裂痕。
此刻失去了道力防护,归墟那无处不在的、诡异的“环境压力”立刻从四面八方挤压上来。
那不是混沌那种“消解”的压力,而是一种错乱的压力。仿佛有无数双手,在以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节奏、不同的力度,同时撕扯、揉捏、扭转着他的身体。
上一瞬感觉被拉长,下一瞬又被压缩;左边身体仿佛坠入冰窟,右边却如置熔炉;头脑中时间的流速忽快忽慢,甚至偶尔会产生“下一刻就是上一刻”的荒谬倒流感。
“噗——”
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淤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喷出,却在离体后不久,便诡异地悬浮在半空,然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变形,最终消散在那灰蒙蒙的背景中,连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重伤,濒危。
杨十三郎甚至无法维持最基本的悬浮姿态,身体不受控制地、缓慢地在这片诡异的空间中“翻滚”、“飘荡”。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视野却是一片模糊的、流动的灰。偶尔有扭曲的光斑、断裂的线条、或是无法名状的剪影,如同鬼魅般在灰幕中一闪而逝,旋即消失,毫无规律可言。
这里就是归墟?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上下四方,甚至没有“空间”的明确概念。
一切都在“流动”,一切都在“变化”,但变化的又是如此“缓慢”而“粘稠”,给人一种凝固的疯狂之感。
时间的流逝感被彻底打乱,他无法判断自己坠入这里已经过去了多久——是一息?一年?还是仅仅一个无法定义的“瞬间”?
杨十三郎胸口的“真知印记”传来微弱但清晰的灼痛感,那是与“记忆化石”道标之间的最后联系。
感应指向一个“方向”——如果在这片错乱之地,“方向”还有意义的话——那感觉像是斜下方,又像是左前方,在不断微调,仿佛目标本身也在某种缓慢的位移中。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点火星,点燃了他即将熄灭的意识。
“心印”他在道心深处,以残存的意志,艰难地呼唤。
那枚在涡旋中支撑他不迷失的、绝对清明稳固的“心印”,此刻光芒黯淡到了极致,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
但它依然存在,依然顽强地闪烁着微光,死死锚定着“杨十三郎”这个存在的核心认知。
借着“心印”这点微光,他强行集中涣散的意念,开始以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试图调动体内那近乎枯竭的道力。
过程如同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挖掘最后几滴渗入地底的水。每一点道力的凝聚,都带来经脉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不管不顾,只是咬着牙,将这点滴汇聚起来的、微弱到可怜的道力,不再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全部用于修复与稳固。
修复最致命的几处内脏出血,稳固即将碎裂的胸骨,护住最后一点心脉生机。
同时,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控制着自己“飘荡”的身体,向着“真知印记”感应的那个模糊“方向”,做出最细微的调整。
不是飞行,不是移动,更像是在一片粘稠的、方向混乱的“胶质”中,极其艰难地“蠕动”。
每一次“蠕动”,都牵动全身伤势,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混着血污,从他额头渗出,又在下一刻被周围错乱的环境力量蒸发或扭曲。
但他没有停下。
目光所及,依旧是那片流动的、死寂的灰。偶尔闪过的怪异光影,无法提供任何参照。这里没有安全点,没有可以依靠的实体,只有无处不在的、缓慢而致命的“错乱”压力,以及潜藏在灰幕深处、不知何时会暴起的未知危险。
他就像一粒坠入无边胶海的尘埃,渺小,无助,重伤濒死。
唯一的指引,是胸口中那点微弱的灼痛。
唯一的动力,是道心里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他朝着感应中的“方向”,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在归墟这片法则的坟场、时空的废墟中,开始了蝼蚁般的挣扎与前行。
“蠕动”是徒劳的。
杨十三郎很快意识到,在这片方向感错乱、空间属性暧昧的区域,单纯靠意念驱动重伤之躯向着某个“感应方向”挪动,效率低到令人绝望,且消耗巨大。他不得不再次停下,一边忍受着无处不在的、错乱压力带来的持续痛苦,一边以残存的神识,极其谨慎地“观察”这片诡异的归墟。
灰蒙蒙的“背景”并非一成不变。它更像是一种缓慢流动的、浓稠的“介质”,其中悬浮、漂浮、或者说“镶嵌”着无数其他的“东西”。
最需警惕的,是一种无形无质,但当他神识扫过时会感到“锐利刺痛”的法则碎片。它们像是被打碎的镜子最锋利的边缘,或是某种至高法则崩解后残留的、蕴含着极端“秩序”或“破坏”属性的“刀锋”,随机地、悄无声息地在灰幕中穿梭。
速度不快,但轨迹毫无规律。杨十三郎亲眼“看”到,不远处一块相对稳定的、仿佛凝固灰絮般的“物质”,被一道不起眼的扭曲光线轻轻擦过,瞬间无声无息地湮灭,连一点波动都未激起,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必须时刻维持着一丝最基础的神识警戒,如同在布满无形绊索和陷阱的黑暗中摸索,一旦感知到前方有法则碎片的“锐利感”,就必须立刻、哪怕牵动伤势,也要做出最微小的闪避。这进一步加剧了他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