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县城北,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处不显山不露水的私人会所,名字起得风雅,叫“听松轩”。外面看着就是几栋仿古的中式院落,掩映在茂密的竹林和松柏之中,但里面装修极尽奢华,隐秘性极好,是清源本地某些有头有脸人物私下聚会、商量“大事”的惯常场所。
今晚,“听松轩”最里面的“松涛阁”包厢,门窗紧闭,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巨大的红木圆桌旁,只坐了四个人,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主位上,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梳着大背头,头发乌黑油亮,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绿的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长期浸淫权力和财富积累起来的阴沉与狠戾。他就是贺永丰,清源县矿业公司总经理,也是本地人私下议论中那个手眼通天的“贺老板”。
他左手边,是个穿着行政夹克、但脸色有些灰败的中年胖子,是县水利局局长马建飞。右手边是个戴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是县教育局局长周文斌。对面,则是个穿着警服、肩章显示是二级警督的男子,约莫四十多岁,是县公安局副局长孙立伟。
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但几乎没人动筷子。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房间里烟雾缭绕。
“刘广才这个蠢货!”贺永丰狠狠掐灭手里的烟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早跟他说了,沉住气,沉住气!他就是不听,自作聪明跑去送钱!这下好了,把自己送进去了,还他妈把我们全晾在火上烤!”
马建飞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贺总,现在说这些晚了。李双林这是要动真格啊!刘广才才几天就栽了,下一个会不会……”
“慌什么?”贺永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刘广才是自己屁股不干净,又撞枪口上了。他农机公司那点破事,经得起查?我们不一样。”
周文斌扶了扶眼镜,声音有些干涩:“贺总,话是这么说。但这次‘三资清理’来势汹汹,李双林摆明了是拿着尚方宝剑来的。工作组那些人,审计的王斌、财政的孙莉,还有纪委那个吴峰,都是硬茬子,油盐不进。我们那些账……虽然做得精细,但真要一寸一寸地挖,难保不出纰漏啊。”
“尤其是那个吴峰,”孙立伟闷声开口,他是公安系统内部的人,消息更灵通些,“是市纪委陈静专门推荐下来的,办案出了名的狠,六亲不认。他带的那组人,已经调阅了矿业公司、还有我们几个局下属一些企业的部分账目了。虽然还没深入,但明显是冲着要害来的。”
贺永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翡翠戒指和红木发出沉闷的叩击声。他何尝不知道形势严峻?李双林这一刀又快又狠,直接打掉了刘广才,既是立威,也是警告,更是在试探他们的反应。
“李双林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拿我们开刀,给他自己铺路。”贺永丰阴恻恻地说,“但他也不想想,清源这潭水有多深。我们在清源经营这么多年,是他说动就能动的?”
他看向马建飞:“老马,你那边砂石场的账,再捋一遍,该补的补,该平的平。那些承包合同,尤其是跟‘永丰建材’签的,条款再核对一下,不能留把柄。”
马建飞连忙点头:“已经在弄了,贺总放心。”
“文斌,”贺永丰又看向周文斌,“你们教育局那笔维修资金,尾巴处理干净没有?当年经手的人,都打点好了吗?”
周文斌脸色更白了:“应……应该没问题。就是当年负责施工的那个包工头,前年出车祸死了。钱的事,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最好。”贺永丰点点头,最后看向孙立伟,“立伟,你是关键。公安内部,尤其是经侦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告诉我。另外,想办法摸清楚工作组下一步的重点方向,特别是吴峰那组在查什么。”
孙立伟有些为难:“贺总,李双林和张清平盯得紧,工作组那边口风很严。吴峰带来的人,都是生面孔,不太容易接近。我只能尽量从外围打听。”
“尽力就行。”贺永丰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还有,让你手下信得过的人,留意一下李双林,还有他家里人的动向。不需要做什么,就是留意。”
孙立伟心里一凛,知道这是要踩红线了,但看着贺永丰阴沉的脸色,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明白。”
“光防守不行,还得进攻。”贺永丰重新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李双林不是想当青天大老爷吗?咱们就给他找点‘民怨’。”
其他三人看向他。
“找几个靠得住的‘自己人’,去信访局,或者直接往市里、省里写举报信。”贺永丰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就举报李双林在‘三资清理’中搞‘一刀切’,破坏营商环境,影响企业正常经营,导致工人下岗。再找几个以前跟刘广才有过节、或者被农机公司辞退的人,鼓动他们去县政府门口闹一闹,把事情搞大,给他施加压力。”
马建飞有些犹豫:“这……能行吗?李双林现在风头正劲,市里领导好像也挺支持他。”
“行不行,试试才知道。”贺永丰冷笑,“就算动不了他,也能恶心恶心他,分散他的精力。同时,我们得往上活动活动了。”
他看向周文斌:“老周,你那个在省委宣传部当处长的同学,关系还能不能走动?该打点的打点,让上面的人也听听‘不同的声音’。还有,市里面,王志兴市长那边,我再去探探口风。李双林这么搞,动静太大,未必所有人都乐见。”
他这是要双管齐下,一边给李双林制造基层麻烦,一边从上层寻找突破口和声援。
“另外,”贺永丰压低了声音,语气更加森冷,“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吴峰,还有审计局那个王斌,也找点‘事’做。查查他们有没有什么把柄,或者……给他们家里制造点小麻烦,让他们知道,在清源办案,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让在座其他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他们知道,贺永丰这是真要下狠手了。
“记住,”贺永丰环视三人,一字一句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也别想好过。把各自屁股擦干净,把该做的事做好。李双林想砍我们的树,我们就先掀了他的船!看看谁先撑不住!”
一场在暗处针对李双林和工作组的联盟与反扑,就在这烟雾弥漫的包厢里,悄然达成了共识。
夜色渐深,“听松轩”外的松涛声阵阵,仿佛也在预示着,清源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更加猛烈、也更加凶险的暴风雨。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站在明处的年轻县长,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办公室的灯,依旧亮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