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公司审计组的进展比预想的要快，也要触目惊心。
王斌带着三名审计骨干，在农机公司扎下来第四天，一份初步的紧急报告就摆在了李双林的办公桌上。报告不长，但内容惊心。
“……经初步核查，清源县农机公司（以下简称公司）存在以下突出问题：一、资产账实严重不符。账面固定资产原值三千二百万元，实际盘点评估价值不足一千五百万元，差额巨大，其中大量设备、车辆不明去向或已报废未销账。二、应收账款管理混乱。账面显示对外应收账款总计八百余万元，涉及十余家单位及个人，但绝大部分账龄超过五年，且无有效催收记录，部分债务人已无法联系或否认欠款，涉嫌虚构债权或违规核销。三、对外投资损失惨重。公司于五年前投资五百万元与私人合作成立‘永丰农机配件厂’，占股40。该厂已于三年前停产倒闭，投资本金血本无归，相关投资协议、决策程序缺失，涉嫌利益输送。四、公司账外设账。发现以工会、劳服公司等名义开设的多个银行账户，资金往来频繁，用途不明，涉嫌设立‘小金库’。”
报告最后附了几张关键的凭证复印件和谈话记录摘要。其中一份泛黄的协议书复印件，引起了李双林的注意——乙方代表签名：贺永丰。
贺永丰？县矿业公司的总经理？他怎么掺和到农机公司的投资里来了？
李双林立刻拿起电话打给王斌：“王局，报告我看了。那个‘永丰农机配件厂’的私人合作方，和矿业公司的贺永丰，是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王斌的声音透着疲惫但很清晰：“县长，我们查了。‘永丰农机配件厂’注册时的自然人股东就是贺永丰，当时他还没当矿业公司总经理。我们询问了农机公司当时的老会计和仅存的一位副经理，他们回忆，这笔投资是当时公司一把手刘广才力主推进的，说是‘引进能人、盘活资产’，协议条款对公司极为不利，贺永丰几乎是用农机公司的钱和地，办了自己的厂。厂子垮了，损失全由农机公司背了。”
“刘广才和贺永丰私人关系如何？”
“据反映，两人是‘铁哥们’，经常在一起吃饭打牌。这次我们进驻审计，刘广才异常紧张，几次想请我们吃饭‘汇报工作’，都被我们拒绝了。”
“好。继续深挖，重点是那笔五百万元投资的决策过程、资金流向，还有那些不明去向的资产和可疑的应收账款。固定好证据。”李双林叮嘱，“注意方式方法，保护好提供线索的同志。”
挂断电话，李双林目光冰冷。看来，农机公司不过是冰山一角，刘广才和贺永丰之间，很可能有更深的利益勾连。贺永丰昨天那个电话，恐怕不止是为了他自己的矿业公司，也是在替刘广才，或者说替他们那个小团体探路。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张帆，请纪委吴峰书记马上来我办公室。另外，通知公安局分管经侦的副局长也过来。”
十分钟后，吴峰和公安局副局长赵铁军赶到。
李双林把审计报告递给两人看。“情况很清楚了，农机公司总经理刘广才，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造成巨额国有资产流失，且与矿业公司贺永丰关系异常。”李双林沉声道，“我的意见，立即对刘广才采取组织措施，同时请公安经侦提前介入，对涉嫌违法犯罪部分立案侦查。”
吴峰快速浏览完报告，眼神锐利：“证据比较扎实，尤其是那笔问题投资和资产账实不符，可以立即对刘广才实施留置。我建议，同时对他的住所、办公室进行搜查，防止销毁证据。”
赵铁军也表示：“我们经侦支队可以立即成立专案组，配合纪委工作，对涉嫌职务侵占、挪用资金等犯罪事实进行调查取证。”
“好！”李双林拍板，“事不宜迟，今天就动！吴书记，你负责协调纪委手续和组织实施留置。赵局，你调派可靠人手，配合纪委行动，并立即部署对刘广才相关场所的搜查和控制。行动要保密，要快！”
下午三点，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悄然展开。
纪委的两辆车和一辆地方牌照的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农机公司破败的院子。当时刘广才正在自己宽敞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话低声下气地跟什么人解释着什么，额头冒汗。
吴峰带着两名纪委干部直接推门而入，出示证件和留置通知书：“刘广才同志，经清源县纪委常委会研究，并报市纪委批准，现决定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调查，予以留置。请你配合。”
刘广才瞬间面如死灰，手里的电话“啪嗒”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两名干部架住。
几乎同一时间，赵铁军亲自带领的经侦民警和纪委工作人员，分别进入了刘广才的家和办公室，依法进行搜查。在刘广才家的书房暗格里，搜出了大量现金、金条、名贵烟酒，以及几本记录着神秘数字和人名的笔记本。在他的办公室，找到了更多未入账的凭证和可疑合同。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清源县城。
“听说了吗？农机公司那个刘广才，被纪委带走了！”
“活该！早就该抓了！那公司就是被他掏空的！”
“李县长动真格的了！这才几天啊，第一个就栽了！”
“这下那些屁股不干净的人，晚上要睡不着觉咯！”
县委县政府大楼里，气氛微妙。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暗自心惊，也有人躲在角落里，神色阴晴不定地打着电话。
傍晚，李双林主持召开了“三资清理”工作领导小组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所有工作组成员、相关单位负责人到场，气氛凝重。
李双林坐在主位，面前放着关于刘广才案的初步通报材料。他没有绕弯子：“今天下午，县纪委、县监委依法对县农机公司总经理刘广才采取了留置措施，公安机关已同步介入侦查。初步查明，刘广才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损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刘广才，是‘三资清理’工作开展以来，第一个落马者！但，绝不是最后一个！这充分表明，县委县政府清理家底、惩治腐败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无论涉及到谁，无论背景多深，只要触犯了党纪国法，侵害了国家和人民利益，我们就坚决查处，一查到底，绝不手软！”
台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话语中的千钧之力。
“刘广才案的查处，是一个开始，更是一个信号！”李双林声音提高，“它信号那些还在观望、还想蒙混过关的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主动交代问题、积极配合清理的，我们可以依纪依法给予出路；负隅顽抗、企图掩盖罪行的，刘广才就是下场！”
“工作组各小组，要以此为突破口，加大工作力度！农机公司暴露出的问题，其他单位有没有？刘广才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要顺藤摸瓜，深挖细查！审计要更深入，核查要更细致，线索研判要更精准！”
他看向张清平和吴峰：“纪委、公安要继续加强协作，对已经发现的涉嫌违法犯罪线索，要依法快查快办，形成震慑！”
最后，他看向所有人，语气沉缓而有力：“同志们，‘三资清理’是一场硬仗，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我们是在为清源清除毒瘤，是在为未来发展扫清障碍！可能会遇到阻力，可能会听到杂音，甚至可能会有威胁。但我相信，邪不压正！只要我们秉公办事，依法履职，背后有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有全县人民的支持，我们就一定能打赢这一仗！”
“散会！”
会议结束，众人神情各异地离去。但一股更加昂扬的斗志，也在工作组内部悄然升腾。县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决心，也给他们撑了腰。
李双林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走廊里很安静。
他知道，刘广才不过是个小卒子。打掉他，是立威，也是敲山震虎。
真正的大家伙，还藏在更深的水下。
而对方，在经历了第一次试探失败和第一次损失后，接下来的反扑，恐怕会更加凶猛和不择手段。
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