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子,刚才”
韩老蔫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神闪烁,愣是不敢跟陈放对视。
“刚才你要是扣了响,咱俩现在就是两坨热乎肉,正好给那畜生塞牙缝。”
陈放瞥了他一眼,把枪背好。
“那黑瞎子的皮有多厚你也看见了,老虎一巴掌下去也就是个皮外伤。”
“你手里那杆喷子的铁砂,除非正好轰进它眼仁里,不然跟挠痒痒没两样。”
“更别说那头老虎了。”陈放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刚才的方向。
“它的速度你也瞅见了。”
“枪声一响,还没等你拉第二下栓,它就能扑到脸上。”
“到时候,你是喂它,还是喂枪?”
韩老蔫咽了口唾沫,老脸一红,没敢再吭声。
他知道陈放说得在理。
刚才那一瞬间,他纯粹是鬼迷心窍了。
“此地不宜久留。”
陈放拍了拍裤腿上的雪沫子,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那老虎吃了黑瞎子,这一片往后就是它的地盘。”
“血腥味这么冲,保不齐还会招来别的东西。”
“咱们得赶紧撤,绕过这个山头,走水路回去。”
走水路能断气味,这是山里保命的常识。
两人收拾好心情,带着狗群,小心翼翼地朝着山下那条溪流摸去。
这一路,谁也没再说话。
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这就是长白山,有金山银山,也有随时能把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的阎王。
在这里讨生活,哪怕你有两世为人的智慧,哪怕你有常人没有的“本事”。
也得时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对大自然保持着绝对的敬畏。
就在两人刚走到溪边,准备涉水而过的时候。
“嗷——!!!”
一声穿金裂石的虎啸,从刚才他们离开的方向猛然炸响。
这声音不像刚才厮杀时那么低沉。
而是高亢、嘹亮,带着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在群山之间层层回荡,久久不绝。
听到这声虎啸,韩老蔫脚下一软,好悬没一头扎进冰窟窿里。
陈放停下脚,回头望向刚才的方向,举起胸前的62式望远镜。
在望远镜的视野极限处,一块最高的岩石上。
一个金黄色的身影正傲然而立,迎着凛冽的山风,俯瞰着脚下的苍茫林海。
陈放手指轻轻拨动着调焦轮,镜头微微晃动,跟随着这头金黄色的大家伙而动。
只见它从岩石上一跃而下,没着急着去享用大餐。
而是咬住黑熊那一脖子肥油,不紧不慢地往林子深处拽。
陈放吐出一口白气,把望远镜塞回怀里,重新扎紧了领口。
他拍了拍身边的追风。
这头青灰色的头狗此刻老实得反常,耳朵时不时向后撇。
显然也被那声虎啸震住了。
但它依旧死死贴着陈放的裤腿,哪怕腿肚子转筋,也没乱了方寸。
“下水。”
陈放指了指结着薄冰的溪流,带头踩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冰碴子碎了一地。
冰冷刺骨的溪水瞬间没过了脚踝,顺着棉鞋的缝隙往里钻。
那滋味,就像有无数根钢针扎在脚心里。
韩老蔫看着自家那两个老伙计都哆哆嗦嗦地下了水。
他也不再犹豫,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这一路走得并不快。
陈放走在前头,每一步都踩在露出水面的乱石或者坚硬的河床上。
七条狗排成了一字长蛇阵。
平日里最爱撒欢的雷达,这会儿夹着尾巴,大耳朵贴着脑皮,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约走了二里地,前面是一片杂乱的白桦林。
这里已经是黑瞎子沟的外围,离村子也就翻两个山头的事儿。
韩老蔫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些。
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刚想从腰里摸出烟袋锅嘬一口压压惊。
就在这时。
走在最前面的追风,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它身子一压,脊背上的毛像钢针一样炸开,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的呜噜声。
紧接着,负责断后的磐石和虎妞也迅速调转了头,对着右侧灌木丛呲出了獠牙。
韩老蔫那只手像是触电一样的缩了回来,身上挂着的老猎枪瞬间就顶上了火。
“别动。”
陈放单膝跪地,手中的火铳架在了追风的背上。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晃动的灌木丛。
风是逆着吹的,狗闻不到味儿。
但追风靠的不仅仅是鼻子,更是对危险的直觉。
一秒。
两秒。
那片灌木丛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死寂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韩老蔫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这会儿是真的成了惊弓之鸟,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先轰上一枪再说。
就在那根枪管子快要冒火的一瞬间。
一颗傻头傻脑的脑袋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头刚换了冬毛的狍子,浑身灰褐色,两只大耳朵扇了扇,瞪着那双无辜的大黑眼珠子,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群杀气腾腾的人和狗。
它嘴里还嚼着半截没咽下去的干树枝,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吓着了。
“”
韩老蔫扣扳机的手指头僵在了半空。
那张老脸先是红,然后是青,最后变成了恼羞成怒的黑。
“我操你个亲娘的!”
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枪口垂了下去,“吓死老子了这挨千刀的傻狍子!”
那狍子被韩老蔫这一嗓子吼得一激灵。
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帮家伙不好惹,屁股后面那团白毛一炸,调头就钻回林子里,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陈放慢慢松开了扣着扳机的手指,长出了一口浊气。
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后背也湿透了。
在这深山老林里,刚见过老虎杀熊,神经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走吧。”
陈放站起身,拍了拍追风的脑袋,示意它解除警戒。
“早点回村早踏实。”
韩老蔫也没了抽烟的心思。
他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沫子,紧紧跟在陈放的身后。
这一回,谁也没敢再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