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在门外听的身体,就猛地一震。
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被一道无形的闪电,从天灵盖直接劈到了脚后跟。
他听到了什么?
楚燕萍……抵押了别墅?
为了给他筹钱?
她那么有钱,那么大的一个老板,怎么会需要去抵押别墅?她要是缺钱,为什么不跟自己说?
陈飞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紧接着,楚石后面说的那些话,狠狠地,砸在他的心脏上。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经济舱……”
“几天几夜不合眼地看文档……”
“人都瘦了一大圈……”
一幕幕被他忽略的画面疯了一样的,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想起来了,在飞往旧金山的飞机上,他躺在可以放平的头等舱里睡觉,中途醒来去洗手间,路过经济舱时,无意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缩在狭窄的座位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么疲惫和孤单。
他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个身家几十亿的大老板,怎么去坐经济舱?
他想起来了,在哈里森律师事务所那七十二小时的鏖战里,他只顾着跟律师们讨论技术细节,而她,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热咖啡,一份三明治。他以为那是助理的工作,却没注意到,她自己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睡着的时候,她是不是就靠在那个冰冷的沙发上,一夜一夜地熬着?
他想起来了,在华盛顿,他作为主角,在台上接受全世界的掌声。而她,只是默默地坐在台下,为他鼓掌。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好好看她一眼。他没注意到,她穿着高跟鞋,陪着他奔波了一整天,脚是不是已经肿了,疼了。
他这个蠢货!
他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一直以为,她做这些,都是因为她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是在投资,是为了他们共同的事业,为了未来那“十亿美金”的商业价值。
他甚至,还为此,理直气壮地跟她争吵,指责她功利,指责她浑身铜臭,指责她想把他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我真是个混蛋!
陈飞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强烈的愧疚、悔恨和心疼,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他刚才都对她说了些什么?
他说她眼里只有钱,只有商业!
他说他不想变成她那样的人!
他用最恶毒,最伤人的话,狠狠地捅进了这个为他默默付出了一切的女人的心里。
难怪她会那么失望,那么伤心。
自己简直不是人!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现在就去找他算帐!我要让他给你跪下道歉!”
办公室里,传来了楚石愤怒的咆哮,和桌椅被撞倒的动静。
“你别去!楚石!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别胡闹!”楚燕萍带着哭腔。
陈飞猛地回过神来。
他不能让楚石再胡闹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要去找楚燕萍。
他要亲口,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砰!”
办公室里,正抓着楚燕萍手臂,要往外冲的楚石,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大跳。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飞。
楚石原本满腔的怒火,在对上陈飞那双眼睛的时候,竟然莫明其妙地,矮了半截。
此刻陈飞的眼神,太吓人了。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气,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让楚石看不懂的痛苦和自责。那双眼睛,红得吓人。
陈飞根本没有看楚石,他直接无视了这个咋咋呼呼的富二代。
他的目光,穿过楚石,死死地,钉在了那个刚刚站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痕,正用一种倔强又脆弱的眼神看着他的女人身上。
楚燕萍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看到陈飞去而复返,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更深的戒备和伤害。
“你还回来干什么?”她冰冷,“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还是觉得,刚才骂得不够过瘾?”
陈飞的嘴唇动了动,干涩得发疼。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了三个字。
他用一种近乎嘶哑的,艰难的开口:
“对不起。”
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不受控制地,又一次从眼框里涌了出来。
“对不起?陈飞,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没错啊。”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眼神里全是刺人的冰冷和疏离,“你是一个纯粹的医生,你的世界里只有治病救人,黑白分明。我呢?我就是一个浑身铜臭的商人,一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女人。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你现在回来道歉,是什么意思?是可怜我吗?还是觉得,以后还需要我这个‘提款机’,所以先来服个软?”
她的每一个字,扎在陈飞的心上,也扎在她自己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有多伤人,但她控制不住。
被最信任,最看重的人,那样误解和指责,她的心,早就被伤透了。她现在只想用最坚硬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让任何人再靠近。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飞急切地想解释,“我……我刚才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楚燕萍冷笑,“听到我儿子骂你白眼狼了?那你更应该离我远点,免得脏了你‘陈神医’的清誉!”
“我听到……你把别墅抵押了。”陈飞艰涩无比,“我听到……你坐经济舱……我听到……”
他说不下去了。
每多说一个字,他心里的愧疚就加深一分。
楚燕萍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这让她感觉所有的脆弱和窘迫,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一股羞耻和愤怒,涌上了她的心头。
“滚!”
她终于彻底失控,指着门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吼出了这个字。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滚出去!”
“妈!”楚石看到母亲情绪崩溃,也急了,他指着陈飞的鼻子骂道,“你听见没有!我妈让你滚!你这个……”
他的话还没骂完,陈飞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没有滚。
他不仅没有滚,反而猛地,向前踏了一大步!
在楚燕萍和楚石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楚燕萍的面前,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将她死死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用力。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悔恨。
陈飞的双臂,紧紧地圈住她,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的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熟悉的,让他心安的味道。
“对不起……对不起……燕萍……对不起……”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嘶哑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楚燕萍彻底懵了。
她被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阳刚气息的男人味道,和他怀抱那滚烫的温度,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用手推着他坚实的胸膛。
“你放开我!陈飞,你混蛋!你放开!”
可她的那点力气,在陈飞那钢铁般的臂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抱得更紧了。
“我不放!”他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固执和恐慌,“我死都不放!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你就打我,骂我,怎么都行!求你,别让我滚……”
“你……”
楚燕萍还想说什么,可当她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湿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那是……他的眼泪吗?
这个男人,这个在她印象里,永远都是平静、淡定,甚至有些木纳的男人,他……哭了?
这个认知,击溃了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所有积压在心里的委屈、疲惫、不甘和酸楚,在这一刻,如同山洪暴发,再也无法抑制。
“哇——”
她再也撑不住了,趴在陈飞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压抑了太久的痛苦。
她捶打着他的后背,一下比一下用力。
“你是个混蛋!陈飞!你就是个王八蛋!你欺负我。”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发泄着。
陈飞就那么站着,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他只是更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她所有的怨气。
“对,我是混蛋,我是王八蛋。”他柔声地,哄着她,“都是我的错,你打得对,再用力点……”
旁边的楚石,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刚才还想冲上去,把陈飞这个占他妈便宜的混蛋给撕了。
可现在,看着在陈飞怀里哭得那么伤心的母亲,和他那个一脸愧疚,任打任骂的陈飞,他那点愤怒,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儿使了。
他尤豫了一下,刚想上前。
陈飞抱着楚燕萍,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眼神,很复杂。有警告,有请求,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任何人打扰的坚定。
楚石被那个眼神看得心里一哆嗦,竟然鬼使神差地,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有点多馀。
他干脆悄悄地,退出了办公室,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楚燕萍的哭声,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她才慢慢地,从陈飞的怀里,抬起头。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妆都哭花了。
陈飞看着她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他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楚燕萍被他这亲昵的动作和语气,搞得脸上一红,有些不自在的,偏过了头。
“谁要你管。”她嘴上,还是硬的。
但她的身体,却没有再抗拒他的靠近。
陈飞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燕萍,你听我说。”
“那套别墅,我会想办法,尽快赎回来。一分钱都不会让你亏。”
“还有,这次去米国,所有的花费,律师费,差旅费,我都会一笔一笔算清楚,从我未来的收益里,双倍还给你。”
“我……”楚燕萍刚想说“不用”。
陈飞却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按住了她的嘴唇,打断了她。
“你先听我说完。”
他的目光,灼热而又坚定,牢牢地锁住她的眼睛。
“钱,我可以还。但是,你为我受的那些委屈,熬的那些夜,操的那些心……这份情,我还不了。”
“所以,”他一字一句,“我只能,用这辈子,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