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陈飞和楚燕萍,在戴维斯教授的陪同下,准时出现在了位于旧金山市中心一座摩天大楼顶层的,沙利文和克伦威尔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的装修风格低调而奢华,厚重的胡桃木墙壁,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当代艺术品,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和咖啡的混合香气。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律师,都西装革履,步履匆匆,脸上带着精英阶层特有的自信和疏离。
这里,就是资本世界的“军火库”。在这里,法律条文,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哈里森早已等侯在此。他换上了一身更加正式的深蓝色西装。他的身后,还站着三位看起来同样精明强干的年轻律师。
“陈医生,楚女士,戴维斯教授,欢迎。”哈里森起身与他们一一握手,态度职业而高效。
没有多馀的寒喧,众人落座后,哈里森直接示意助理,将一份厚厚的报告,分发给陈飞三人。
“这是我的团队,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为您们的研究成果,做的一份初步的专利可行性分析报告。”哈里森的话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陈飞翻开报告,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法律术语和案例分析,看得他一阵头大。
楚燕萍和戴维斯也皱起了眉头。
哈里森他走到电子白板前,拿起笔,言简意赅地开始讲解。
“简单来说,我们面临一个内核的难题。”他指着报告的封面,“问题就在于,你们的内核创新——也就是通过‘心脾两虚’这个中医辨证标准,来筛选特定患者的方法,在米国的专利法体系下,很难被直接认定为一种可以被授予专利的‘技术方案’。”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飞,解释道:“米国专利法第101条规定,自然法则、自然现象和抽象概念,是不能被授予专利的。很不幸,从专利审查员的角度看,中医的‘证型’,比如‘心脾两虚’,会被归类为一种‘抽象的诊断思路’,或者是一种‘人体自然的生理病理状态’。他们会认为,你只是‘发现’了心脾两虚的人群akk菌水平低,这是一种自然现象,而不是‘发明’了一种新技术。”
哈里森的话,一针见血,直接戳中了陈飞和楚燕萍来时路上,最担心的那个问题。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楚燕萍忍不住问道。
“有。”哈里森是一种属于顶级律师的,在规则边缘游刃有馀的自信。
“直接保护‘心脾两虚’这个概念,是行不通的。但是,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他顿了顿在吊众人的胃口,“如果我们不提‘心脾两虚’这四个字,而是把它‘翻译’成现代专利法能够听得懂的语言呢?”
“翻译?”陈飞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没错,翻译。”哈里森在白板上写下这个词。
“比如说,我们不再说‘筛选心脾两虚的患者’。我们换一种说法,我们的专利要保护的是:‘一种用于筛选特定类型失眠症患者的创新方法’。”
“该方法包括以下步骤:”
“第一步:通过结构化问卷,评估患者是否同时存在a组征状(例如:入睡困难、多梦易醒、健忘)和b组征状(例如:食欲不振、饭后腹胀、大便稀溏),并给出量化评分。”
“第二步:通过非侵入式光学设备,采集患者舌部图,并利用人工智能算法,分析其舌质颜色是否偏淡、舌苔是否偏白或腻,并给出量化评分。”
“第三步:通过高精度脉搏波传感器,采集患者桡动脉搏动信号,并分析其波形是否符合‘沉细’或‘虚弱’的特征模型,并给出量化评分。”
“第四步:综合以上问卷、舌象、脉象的量化评分,得出一个综合风险指数。当该指数高于缺省阈值时,即可判定该患者属于‘对肠道菌群干预高度敏感的特定亚群’。”
哈里森一口气说完,然后放下笔,看着目定口呆的三人。
“你们看,在这整个流程里,我没有提到一个中文本,没有提‘心脾两虚’,也没有提‘望闻问切’。但是,它描述的,完完全全,就是你们诊断‘心脾两虚’的整个过程。而且,每一步都是可量化的、可操作的、有明确技术手段的。这就把一个‘抽象概念’,成功的‘包装’成了一个具体的、可被授予专利的‘技术方案’。”
“同时,我们还要在专利书中,添加一项关键的限定:这个方法,最终的目的是筛选出那些‘肠道akk菌丰度低于健康人群’的患者。这样,我们就把我们的‘方法’,和akk菌这个明确的‘生物标志物’,进行了创造性的捆绑。这就构成了我们专利最内核的‘创新点’和‘护城河’。”
哈里森的这番话,让戴维斯教授的眼睛都亮了。
“天才!这简直是天才般的构想!”戴维斯赞叹道,“詹姆斯,你把一个复杂的医学哲学问题,转化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法律工程问题。这太了不起了!”
陈飞不得不佩服,这些顶级律师的头脑。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楚燕萍,却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她的脸上,深深的忧虑。
“哈里森先生,”她看着哈里森,缓缓开口,“我承认,您的方案非常高明。但是,这样做,是不是也等于,我们亲手柄中医的理论,从我们的发明中,给‘翻译’掉了?”
“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向全世界证明,是中医理论指导了我们的研究。可现在,为了申请一个专利,我们却要主动隐藏‘心脾两虚’这几个字,把它包装成一堆冷冰冰的‘生物标志物组合’。那我们,和那些鼓吹‘废医验药’,只想把中医当成一个素材库来肢解的人,还有什么区别呢?”
楚燕萍的话敲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心上。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
戴维斯脸上的兴奋,也褪去。他明白了楚燕萍的担忧。这不仅仅是一个法律策略问题,这是一个价值观和立场的问题。
他们是为了保护中医的果实,还是为了摘取果实,而砍掉了中医的根?
陈飞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会议桌上,轻轻敲击着。一下,两下,三下……
他的脑海里,也陷入了剧烈的交战。
哈里森的方案,无疑是当下最现实、最有效的保护策略。但楚燕萍的质问,也象一根针,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来米国,是为了给中医正名,是为了捍卫中医理论的尊严。如果第一步,就是要把中医的“魂”藏起来,那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这是一个两难的决择。
就在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到极点的时候。
“砰”的一声!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哈里森的那位金发助理,脸色煞白,手里拿着一个平板计算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先生!不好了!我们刚刚在专利局的公开数据库里发现,有人……有人在72小时前,已经在米国专利商标局,提交了一份相关的专利申请!”
全场哗然!
陈飞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申请的内容是什么?”哈里森的反应极快,他一把夺过助理手中的平板,厉声问道。
助理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回答:
“申请的名称是——‘一种利用肠道akk菌丰度差异,以筛选特定功能性失眠患者群体的方法及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