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山的决定,在济世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没有人比这些老师傅,更了解苏文山的脾气。
那是,一个把祖宗规矩看得比命还重的老犟驴。
要让他离开他守了一辈子的炮制房,去千里之外的海城搞什么“现代化研究”。
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让人难以置信。
但当他们看到苏文山,那虽然充满纠结却异常坚定的眼神时。
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他们相信这位带领他们走过了几十年风雨的“山哥”。
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济世堂的未来。
于是三天后。
一支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白发技术团队”,在苏沐白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登上了前往海城的飞机。
楚燕萍派出了公司的最高规格来迎接他们。
加长的劳斯莱斯,直接开到了机场的停机坪。
一行人被直接送到了,飞燕中心旁边那家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
酒店的整个顶层,都被包了下来。
每一个房间,都是可以俯瞰整个黄浦江景色的豪华套房。
老师傅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一个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那如同科幻世界般的繁华都市都有些手足无措。
“这这就是海城啊”
“乖乖,这住一晚得花多少钱啊?比我们一年的工钱都多吧?”
“沐白啊,这太破费了”
苏沐白看着师傅们那既好奇又不安的样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笑着安抚道:“师傅们,你们就安心住下。这都是楚总和陈神医对咱们的看重。咱们可不能给济世堂丢人。”
而苏文山则从头到尾,都板着一张脸。
他对这些奢华的安排,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他只是站在窗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远处那栋如同未来堡垒般的飞燕中心大厦。
仿佛在审视着,一个即将与他一决高下的对手。
简单的休整过后。
陈飞和楚燕萍亲自在酒店的中餐厅为他们设宴接风。
宴席上,楚燕萍表现出了极高的情商和尊重。
她没有谈任何关于工作的事情。
只是像一个晚辈一样不停地给苏文山和老师傅们敬酒布菜。
嘘寒问暖,聊着家常。
这让原本有些拘谨的老师傅们,都渐渐放松了下来。
只有苏文山,依旧不苟言笑。
陈飞敬他酒他也只是用茶水代替,淡淡地抿一口。
陈飞跟他聊徽州的文化聊中药的传承。
他也只是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
整个饭局,气氛都有些微妙的尴尬。
苏沐白在一旁急得直冒汗。
不停地给陈飞和楚燕萍递眼色,想替他父亲解释几句。
但陈飞却毫不在意。
他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苏文山的冷淡和敌意。
他始终保持着那份温和的笑容。
和发自内心的尊敬。
饭局,结束后。
陈飞笑着对苏文山说道:“苏老我知道您舟车劳顿辛苦了。不过我还是想请您和各位老师傅移步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苏文山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
“我们为您和济世堂准备的新‘战场’。”
一行人通过酒店的专属通道直接进入了飞燕中心大厦。
电梯一路上行。
最终,停在了研究院的顶层。
电梯门打开。
呈现在苏文山和老师傅们面前的是一个让他们终身难忘的场景。
这是一个面积,超过上千平米的巨大空间。
整个空间,被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
最左边是一个完全按照济世堂的炮制房一比一复刻出来的“古法炮制区”。
巨大的紫铜八卦鼎,被安放在最中央。
墙边挂满了,各种他们熟悉的工具。
甚至连角落里那个用来盛放“赤阳木”的木箱都一模一样。
苏文山伸出手抚摸着,那尊冰冷的铜鼎眼神无比复杂。
他能感觉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仿制品。
这尊鼎无论是材质还是上面的纹路,都是请最顶级的工匠精心打造的。
其价值,甚至比他家那尊传了三百年的还要高。
而在这个“古法炮制区”的旁边。
则是一个充满了未来感的“现代技术区”。
这里摆放着,各种苏文山连见都没见过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精密仪器。
戴维斯教授,正带着他的团队等候在那里。
看到陈飞他们进来戴维斯,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哦!陈!苏老先生!欢迎你们!”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
然后他就像一个急于炫耀自己玩具的孩子,拉着苏文山开始介绍起他的这些宝贝。
“苏老,您看这个是我们从德国最新引进的‘高光谱图像分析仪’。它可以通过分析药材对不同波段光线的反射率来精准地判断出它的产地、年份和有效成分的含量。比任何最有经验的药工的眼睛都要准!”
“还有这个是‘全自动恒温恒湿控制系统’。您只需要把您想要的温度和湿度输入进去。它就可以模拟出任何您想要的炮制环境。无论是江南的梅雨天还是西北的秋日艳阳都可以一键生成!”
“还有,这个超临界萃取设备”
戴维斯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苏文山和老师傅们则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苏文山看着,那些闪着幽幽蓝光的屏幕和那些布满了复杂管线的机器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现代科学技术所拥有的那种强大到令人敬畏的力量。
他之前那些固执的坚持。
在这些精准的仪器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和脆弱。
“怎么样,苏老?”陈飞走到他的身边笑着问道“这个新‘战场’还满意吗?”
苏文山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过身深深地看了陈飞一眼。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折服的释然。
他知道自己错了。
错得很离谱。
他一直以为陈飞是要来革他的命。
现在他才明白。
陈飞是在给他和济世堂插上一对可以飞向未来的翅膀。
他走到那个“古法炮制区”和“现代技术区”的交界处。
一边是,充满了岁月痕迹的传统。
一边是,闪耀着科技光芒的未来。
两边看起来格格不入。
但在这一刻,苏文山却分明地看到了一条连接它们的道路。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仿佛吐出了心中积压了一辈子的执念。
他转过身对着陈飞对着楚燕萍也对着戴维斯。
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神医,楚总。”
“之前是我这个老头子,有眼不识泰山思想僵化了。”
“我为我之前的无礼,向你们道歉。”
“从今天起我苏文山和我们济世堂这条老命就交给你们了!”
“你们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只要能让老祖宗的这点东西,真正地发扬光大普惠众生。”
“我苏文山,死而无憾!”
这一躬代表着一位守旧的匠人最后的固执的消融。
也代表着,一个百年的老字号真正新生的开始。
苏沐白看着父亲那不再挺拔的背影,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