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下,自然研究院迎来了难得的热闹。
二楼长廊。
张凡站在那里,默默看着。
空山的死寂被引擎的轰鸣声打破。
一列黑色的车队,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碾过深厚的积雪,缓缓停靠在了自然研究院那扇看似普通,却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大门前。
车门依次打开,一道道身影迅速闪出,动作干练,训练有素。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色制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排成两列,无声地构筑起一道警戒线,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为之凝滞。
紧接着,两位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常居高位的人物快步走到最前方那辆车的后座门旁,微微躬身,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躬敬,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车门。
一位老者,缓步踏出。
那一刻,张凡的目光仿佛钉子一般生生嵌住。
那老者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竟寻不到半分杂色,在雪地的映衬下,泛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纯净光泽,脸上架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的眸子。
在这嗬气成冰的酷寒天地里,他却只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身形清瘦,背脊挺直。乍一看,象极了某所大学里退休多年,埋首故纸堆与世无争的老学究。
朴素,平凡,甚至带着几分与时代脱节的陈旧感。
然而,就在老者走出车子的刹那
张凡的双拳猛地死死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
他的念头如同被惊雷炸开的野马,疯狂地奔腾飞驰
他的情绪如同地底汹涌的岩浆,剧烈地冲撞咆哮
就连体内那已然蜕变元神,此刻都隐隐震荡起来。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平凡普通的老头,便是那个号称执掌道门半壁江山,手握天下法统权柄,屹立云端,俯瞰众生,连名字都带着无上威严的存在…
“江万岁!”
“别做傻事。”
就在此时,一阵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
姜岁拍了拍张凡的肩膀,目光同样望着窗外。
“他是谁,你应该知道。”
“一念之间,若有妄为,必是血溅五步,神仙难救。”姜岁郑重提醒道。
“呼”
张凡深深吸了一口气。
汹涌的情绪,奔腾的念头,在这一吸一呼之间,竟是如烟消云散,重归于可怕的平静。
唯有那双眸子深处,依旧残留着冰封的寒意。
“我当然知道!”张凡凝声轻语。
大门外,江万岁微微侧头,对身旁那两位躬敬侍立的大人物低声叮嘱了几句。
那两人立刻躬身领命,姿态谦卑至极。
随后,江万岁竟不再理会门外肃立的众人,独自一人,迈开了步子,不紧不慢地,踏入了自然研究院那洞开的大门。
嗡
就在他脚步迈过门坎的那一瞬
张凡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
仿佛那老者所立之处,方圆之地,规则便为之改写。
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天地的重心,万物的中轴。
光线、空气、尘埃乃至冥冥中无形的因果气机,似乎都环绕着他,一切的一切在他的注视之下无所遁形
当然,也包括张凡的存在。
可是,那位老者,自始至终,都未曾向二楼长廊投来一瞥。
他步伐沉稳,径直向着自然研究院那更深、更幽暗的腹地走去,身影缓缓融入那片阴影之中。苍茫深山,万籁俱寂,唯有夜风呜咽,如泣如诉。
森然的月光下,寒鸦独立枝头,漠然地看着不远处,那仿佛被时光遗忘的破旧道观。
斑驳的墙体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如同垂死老者手臂上的青筋。门匾早已腐朽跌落,碎成几块,半掩在荒草之中。观顶的瓦片残破不堪,露出巨大的窟窿,象一张张择人而噬的黑色巨口。
砰
就在此时,一阵剧烈声响骤起,打破了深山的死寂。
夜色浓稠如墨,两道身影跟跄着闯入这破观残垣,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化开了此地沉积多年的腐朽气息。一位青年。
一位少年。
那青年,胸口处的衣物撕裂,隐约可见其下森白的胸骨,伤口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如此沉重的伤势,他的嘴角却带着一丝狂放不羁的弧度,眸子里燃烧着野兽般的桀骜与不屈,那是一种濒临绝境反而被激发到极致的张扬与狂乱。
扶着他的是一位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眉宇间峥嵘初露,灵动飞扬,即便此刻浑身浴血,狼狈不堪,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砰
两人刚刚闯进道观,便再也支撑不住,跟跄几步,重重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倒在了那尊早已坍塌过半,面目模糊的老君泥塑神象之前。
“咳呸!”
少年猛地咳出一口淤血,狠狠啐在地上,仰头望着破败的穹顶漏下的月光,咬牙切齿地骂道。“那头该死的杂毛鸟!早晚有一天,道爷我要把它一身鸟毛扒个精光,架在火上烤得外焦里嫩!”“哈哈哈,记得到时候给我留一条鸟腿。”
旁边的青年闻言,捂着血肉模糊的胸口,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一阵眦牙咧嘴,却依旧畅快。
少年侧过头,斜睨了他一眼,眸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嘴上却毫不留情。
“我踏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沾上你这个灾星!”
“现在好了,跟着你亡命天涯,颓颓如丧家之大犬以后就算能活着回去,真武山怕是也容不下我了,非得被那群老东西逐出师门不可!”
“真武山有什么好?跟龙虎山一个德性”青年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屑与狂傲
“等我【三尸照命】大成,统统扫平了!”
“别别都扫平了”少年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少年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笑得有些狡黠。“留着让我来当老大。“
“哈哈哈!”青年纵声长笑,震动得伤口鲜血汩汩外涌:“我就知道,你是个天生的坏种!”两人身陷绝境,命悬一线,此刻却相视开怀大笑,仿佛将那迫在眉睫的杀劫与身上的剧痛都置之度外。“黑嘿嘿嘿”
就在此时,一阵苍老低沉,带着几分癫狂意味的笑声,突兀地从道观最阴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两人笑声戛然而止,霍然转头望去。
借着从破顶窟窿洒下的幽幽月光,便见那堆满残砖碎瓦的阴影里,竟蜷缩着一道人影。
那是个老道士,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道袍,脏污不堪,头发灰白,如同乱草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斗,发出压抑不住的的低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行尸走肉般的颓败与疯癫之气。
“嗯!?”
少年见这破观之中竟还有活人,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一挑,嚷道:“老头,你笑什么!?”“嘿嘿,我笑两个快死的人,还在那里胡吹大气,做着春秋大梦”
老道士咧着嘴,幽幽的目光扫过青年和少年:“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吗?”
说着话,他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包牛皮纸,打开后,竟是半只烧鸡,淡淡的油脂香气在道观里化开。
顿时,少年的眼睛都直了,瞬间忘记了老道士刚刚的嘲笑,眸子里仿佛只有那半只烧鸡。
他侧身看了看旁边的青年,旋即又看向老道士,看向老道士手里的烧鸡。
“老头,将那烧鸡让给我们吧。”少年请求道。
“让给你们?凭什么?你们都快死了,还要烧鸡干嘛?”
老道士自顾自地享受起来,直接当着少年的面,扯下了那只肥鸡腿。
“不给?那就别怪道爷我揍你了。”少年狠狠道。
“嗯!?”
老道士眉头一挑,晃动着手里的烧鸡,眯着眼睛道:小小年纪,这般混世,将来还有得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楚江万岁。”少年昂着头,报出了名号。
“哈哈哈”老道士闻言,不由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这名字好笑吗?”少年淡淡道。
“白鹤观的那个小鬼我见过,可不长你这模样,小东西,干坏事还冒他人的名,果然是个天生的坏种。”
少年闻言,眼中神采变了又变,可是脸上却是面不红,气不喘。
轰隆隆
忽然,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狂风毫无征兆地骤然而起,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拍落…
枯死的老槐剧烈摇晃,寒鸦惊得振翅尖叫,仓皇飞入深沉的夜色。
整座山林都在此刻震荡起来,落叶狂舞,飞沙走石!
一股庞大无比的恐怖气象,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铺天盖地而来,瞬间降临在这座破旧道观的上空,笼罩八方,横绝天地,将那轮清冷的大月都彻底屏蔽。
“草”少年面色骤变,猛地抬头望去。
天地间,霎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与死寂。
靠在神坛前的青年猛地直起身子,尽管这个动作几乎让他晕厥,他死死盯着观外,面色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破败的老君泥塑依旧沉默着,面目模糊,如同天上的仙神,无情地俯瞰着脚下即将发生的一切,残破的身躯在狂风中显得愈发摇摇欲坠。
“三尸道人,天地高绝,哪里又是你的容身之地?”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唳吼,如同万千金针,刺破夜空,狠狠扎入所有人的耳膜。
下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悍然降临!
轰隆隆
破旧道观那本就残破不堪的屋顶,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一股无形巨力整个掀飞
砖瓦木梁四散崩飞,在狂风中化为童粉!
清冷的月光再无阻碍,直泻而下,照亮了道观内的满目疮痍。
青年和少年抬头望去,茫茫夜空,一只巨大无比的白鹤,缓缓降临。
它的翎羽洁白无瑕,在月华下竞泛着金属般的冷冽光泽,双翼展开,投下的阴影将整座道观乃至半个山头都笼罩在内。
嗡
那双鹤眸之中,燃烧着如同金色火焰般的光彩,冰冷高傲,带着俯视众生的漠然。
恐怖的气机如同实质的牢笼,死死锁定了下方残破道观中的两道身影,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苍山寂寂,杀机盈野。
“老杂毛”少年双拳紧握,面色难看到了极致。
“死在这里,你能跑的了吗?”
青年靠着破碎的神坛,咬着牙道。
“废话,我躺这儿,你跑的了吗?”少年沉声道。
“你还太嫩了,挡不住他一息。”青年面色凝重道。
轰隆隆
夜风冷冽,如狂刀一般席卷苍山,笼罩在破旧道观的周围。
那森然的大妖气象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谁也走不了。”
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白鹤发出了一声冷冽的宣告。
“唉,你也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子,白鹤观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就在此时,一阵苍老却淡漠的声音在破旧的道观之中幽幽响起。
那声音如春风拂过大日,岁月轮转乾坤,竟是破开了那天地的肃杀,撕裂了呼啸的狂风,黑云浮过,衬出一轮大月流白。
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白鹤扑腾着翅膀,双目之中涌起深深的惊疑不定。
下一刻,它便见一位老道士从那破旧道观之中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仅此一立,天地如同翻复,那恐怖的无上伟力,便如这山河,便如那日月,风华所至,万物沉沦。即便那只高高在上的巨大白鹤,周身白羽纷飞,长颈泣血哀鸣,坠入那苍山夜色之中,唯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天地之间
“李”
大梦初醒,温暖的阳光洒落在玻璃圆顶的温室内。
李院长靠在藤椅上,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做梦了?”
就在此时,一阵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以前的事,梦见了以前的人”李院长喃喃轻语,也不去望那声音的源头。
下一刻,江万岁迈着轻慢步伐,缓缓走到了李院长的身前,幽幽坐在了他的对面。
“好久不见了…”
“李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