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同伴的话,托姆愣住了。
汉斯骑士的识字课————他因为侦察任务和养伤,确实错过了好几次。他没想到,那些看似无用的符号和概念,竟然在这种时候成了关键。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试图强化记忆:“握武器是右————拿盾牌是左————武器,盾牌左————”
“队列中禁止私语!”安德森冰冷的声音传来,“托姆,绕广场跑步!我不喊停,不准停!”
“是!队长!”托姆没有任何辩解,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开双腿开始奔跑。
他绕着广场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双腿越来越沉。周围的同伴在安德森的口令下继续着枯燥的队列练习。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
一直到————
训练终于结束了。
托姆失魂落魄地走在领地里,感觉脚下的积雪格外松软,几乎要让他陷进去。
寒风刮在脸上,远不如安德森队长那冰冷的目光刺人。
领主大人对他很失望。
这个念头压在他的心口。虽然领主大人自始至终没有对他说过一个责备的字,甚至没有单独看他一眼,除了最后那似乎无意间扫过全场的一瞥。
但托姆就是感觉到了。
在那短暂得几乎不存在的视线交汇中,他觉得自己所有笨拙的、可笑的错误,都被英明的领主大人清淅地看在眼里。
那一眼肯定是带着失望的,一定是的。
他好不容易才因为带回巨兽情报和测试新武器创建起的一点信心,在这次糟糕的训练中彻底垮塌了。
他靠在工坊外墙上,冰凉的触感通过皮袄传来。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最简单、最基础的事情上,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他可以在风雪中追踪巨兽的踪迹,可以在生死一线间做出反应,却分不清最简单的左右,在所有人面前象个连方向都搞不明白的傻瓜。
他低着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托姆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想回侦察队那间挤满了人的棚屋,也不想碰见任何熟人。
他拐过能量塔基座,灼热的气流吹动他汗湿的额发。
几个工匠学徒正喊着号子,将一根新锻造的、比他大腿还粗的金属渠道架设到新挖的沟渠里。
那渠道延伸向矿场的方向,据说能将能量塔的蒸汽热力直接输送到矿场深处,驱散永冻的寒意,也让矿工们能在一个稍微象样的环境里喘口气。
他愣愣地看着,想起以前矿工们蜷缩在滴水成冰的矿场里,靠着微弱的炭盆瑟瑟发抖的样子。
他绕过工坊区,锤击声和蒸汽的嘶鸣比以往更加密集。
通过敞开的门缝,他看到赫德师傅正指挥着人将一块巨大的、型状奇异的金属构件搬运到位,那东西带着明显的弧度,边缘预留了螺栓孔,隐约能看出未来巨大弓臂的轮廓。是那台【重型破甲弩炮】的一部分。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随即又沉了下去。自己真的有资格站在那样的武器旁边吗?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试验田的边缘。
艾莉娜和几个冻麦领的妇人正蹲在田垄间,小心地检查着那些深紫色的“寒鸦豆”幼苗。
保温框下的绿意比他上次见时又扩大了一圈,嫩叶肥厚,顽强地对抗着框外的严寒。
一个妇人正将磨碎的骨粉小心地撒在植株根部。
他看到马卡,那个失去一条腿的士兵,正拄着一根粗糙的拐杖,靠在田边的木栅栏上,用炭笔在一块木板上认真记录着什么。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专注,仿佛那块木板和这片绿意就是他的新阵地。
他还看到了兰德,那个狂热的信徒,正带着几个人,将一块刻着“以劳作丈量奉献”字样的新木牌,立在通往热水供应点的路旁。几个刚下工的矿工围在那里,用新学会的、磕磕绊绊的语调念着上面的字。
托姆对兰德的有些行为还是不太认可的。不过兰德说的一句话很对:是领主大人带领着我们渡过了寒灾。
托姆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这里,站在领地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渠道在铺设,武器在铸造,新的作物在生长,知识在被传播,甚至连失去一条腿的人都在查找并坚守着自己的位置。
寒鸦领象一台被注入了强大蒸汽的机器,每一个齿轮,无论大小,无论光鲜还是简陋,都在拼命地转动,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推动着这台机器在冰封的绝境中艰难前行。
只有他,托姆,感觉自己象一颗卡错的齿轮,在最重要的时刻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差点让整个传动系统崩坏。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能追踪巨兽足迹,却分不清左右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和————疏离感,淹没了他。
他依然是这个集体的一部分,却又好象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他转身,默默地走向侦察队那间拥挤的棚屋,背影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孤单。他需要一点时间,一个人待着。
托姆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那间拥挤的棚屋,闷头坐在自己的草垫上,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同屋的高地灵刚结束矿场的轮值回来,正就着一点微光擦拭工具。
他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瞥了托姆一眼,用他那特有的的声音开口:“被队长训了?”
托姆没吭声,算是默认。
“左右分不清?”
高地灵又问,他似乎听说了训练场的事。
托姆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脑子里知道,可一听口令,身子自己就转错了。”
高地灵停下擦拭的动作,似乎在思考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说:“我有个笨办法。”
托姆抬起头。
“明天训练前,”高地灵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脸颊,“朝这边,用力打一拳。”
托姆愣住了。
“肿起来,疼。”高地灵简单解释,“左”边脸疼,就是转向左”。等肿消了,你也该记住了。”
这法子听起来荒谬又粗野。托姆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具体”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