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开时,天穹也适时地印证了巫祝的预言。
持续笼罩在寒鸦领上空的铅灰色阴霾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道裂隙。
不是阳光,而是一种更为幽邃、冰冷的惨白光芒从裂隙后透出,映照着下方死寂的雪原。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堆栈,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铁青色,边缘被高空的风扯成絮状。
每一个抬头仰望的人,都能从那急剧变化的天象中,读到迫近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那不是普通的降温,是某种更为极端、更为彻底的东西正在逼近。
“又要停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嘟囔了一句。
“又要停工吗?……”
老管家阿尔文拖着病体,走到站在能量塔巨大阴影边缘的普莱尔身边,声音沙哑地询问,眼中满是忧虑。
普莱尔转过身,面向逐渐聚拢过来、脸上写满不安与徨恐的领民,他的声音清淅地穿透了开始变得急促尖利的寒风:
“不,不是停工。”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是休息。或者说,是一个短暂的假期。”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意味,
“为了庆祝我们的能量塔获得了新的力量,为了庆祝我们拥有了更强的暖源。在真正的考验来临之前,我们需要养精蓄锐。”
他挥手指向那些刚刚因为过载模式而变得真正温暖起来的工坊和棚屋:
“寒冷,无法冲散我们已经握在手中的希望。脚下的这股暖意,就是我们享受这个假期的底气。”
人群中的骚动平息了一些,人们看着领主平静甚至略带笑意的脸,又感受着脚下、空气中那真实不虚的、比以前强劲得多的暖意,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份“好意”。
老管家阿尔文拖着病体,找到了正在巡视外围棚屋加固情况的普莱尔,低声汇报:
“他们不听,领主大人。”
普莱尔皱了皱眉:
“谁?”
“矿工们,还有一些工匠。”
阿尔文咳嗽了几声,脸上带着无奈,
“尤其是高地灵带领的那一队人。他们说,‘严寒已至,不抓紧时间挖矿、生产,怎么储备物资生存?’他们希望利用这段时间,工作更长的时间。”
普莱尔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竟真的笑了笑。那笑容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连日紧绷的疲惫。
他看向阿尔文,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真正放松下来的意味:
“去告诉他们,这次寒灾过去之后,他们想挖多久都行,我绝不阻拦。但现在——”
他的声音坚定起来,不容置疑。
“每个人的身体,才是我们寒鸦领最需要保住的‘资源’。冻伤了手,累垮了身体,等到需要他们出力的关键时刻,谁来挥动镐头和锤子?让他们回去,围着能量塔好好待着,享受这难得的暖意。这是命令。”
阿尔文看着领主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断,终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大人。我会转告他们。”
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愈发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却依旧坚持着履行他的职责。
……
夜晚降临,领主府内,
“假期?”
赫德眼中充满困惑,他注意到今晚普莱尔并没有象往常一样安排教程,
“我不明白,大人,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
“是的,不是轮休。我希望每个人,包括你在内,都能真正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为即将到来的寒灾做准备。”
普莱尔解释道,
“气温正在持续下降,既然这寒灾是周期性的,那么我们就要抓住风暴来临前的间隙,让身体和精神都得到恢复。”
“领主大人,这和停工有什么区别呢?”
赫德摇了摇头,表示无法理解,在他看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生存。
普莱尔看着他,忽然问道:
“那你们平时,除了劳作和祈祷,有什么娱乐活动吗?比如……聚会,或者游戏?”
赫德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领主会问这个,他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搓了搓,老实回答:
“睡觉……或者向炉心之神祈祷。这就是了。”
普莱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就在他准备再说什么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老管家阿尔文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
“领主大人!不好了……有人,有人动了燃料库存!”
阿尔文的话语让听到的人都一惊。燃料,是寒鸦领在凛冬中喘息的生命线,尤其是在“冰封呼吸”即将到来的此刻。
普莱尔脸色一沉,立刻带着赫德和阿尔文赶往储备仓库。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里面堆放着维系领地运转的燃煤和部分珍贵的铁木炭。然而,仔细清点后,结果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人,”
负责看守的卫兵脸上带着困惑,而非失职的徨恐,
“库存……库存好象比今天下午统计时,多了一些。”
“多了?”
普莱尔皱眉,这比他预想的失窃更让人意外。
赫德蹲下身,扒拉了几下多出来的那堆煤块,它们混杂在原有的燃料里,但成色和大小略有不同。
“象是从某个刚开采的矿点直接运来的,没经过统一处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煤灰,“可能是哪个矿工,偷偷加班挖的,然后混了进来。”
普莱尔沉默了片刻。加班在目前被他明令禁止的“假期”期间,确实是违反了秩序。
“动机或许是好的,”他缓缓开口,“但秩序同样重要。阿尔文,查清楚是谁做的。”
第二天,没等老管家开始安排人手排查,消息才刚刚传开不久,一个身材壮硕、脸上还带着煤灰痕迹的矿工,就在几个同伴惴惴不安的陪伴下,主动来到了领主府前。
事情很快传开。
普莱尔决定在教堂进行公开处理,这里足够宽敞,也能让更多人看到。
当普莱尔走进教堂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矿工和其他领民,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担忧、同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那个主动承认的矿工——名叫巴克的汉子,正低着头站在前面,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