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领在能量塔过载带来的蓬勃暖意中,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
工坊里锤声不断,矿道中镐音密集,就连外围那些原本在严寒中瑟瑟发抖的棚屋,也终于透出了令人安心的温度。
大多数冻麦领的幸存者已经逐渐融入新的劳作和生活,唯有那些巫祝,依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被分配在领地极为外围的一片局域自行搭建栖身的处所。当然,与其说是被分配,不如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其他流民的棚屋早已在互助中初具规模,甚至开始不断加固改善,唯有巫祝们这里,进度迟缓得令人侧目。
并非他们不愿动手,而是那种与周围热火朝天格格不入的迟缓与固有的仪式感,拖慢了他们的脚步。在其他人都开始为了积分和食物配额奋力劳作时,他们也不得不笨拙地、却异常认真地,一斧一凿地搭建着他们的居所。
中年巫祝是其中最认真的一个,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紧紧抿着嘴唇,仿佛手中的不是粗糙的木料,而是某种神圣的祭品。
就在这时——
“嘎!”
一直安静蹲在未完工的棚屋横梁上梳理羽毛的黑寒鸦,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啼鸣,猛地展开了翅膀。
中年巫祝浑身一颤,手中的石锤脱手落下,重重砸在他的脚面上。但他仿佛毫无知觉,只是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灰霾厚重的天空。
其他巫祝也停下了手中缓慢的工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片仿佛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天幕,此刻竟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浓密的灰霾向两侧翻涌、褪散,露出了后方一直被屏蔽的景象。
那是一座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山脉轮廓,仅仅是惊鸿一瞥的剪影,便占据了小半个天空。
山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仿佛亘古不化的沉黯冰蓝,峰峦如同无数柄指向苍穹的、断裂的冰晶尖刺,在稀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锐利,却又无比遥远的光。
仅仅是凝视着它,就让人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寒意。
“霜语峰……”中年巫祝失声喃喃,声音干涩,“巨影……睁眼了……”
霜语峰似乎就在眼前。
他身边的年轻巫祝们,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体因敬畏和恐惧而微微颤斗。
那道裂缝并未持续太久,翻涌的灰霾很快便重新合拢,将那令人心悸的巨影再次吞没。天空恢复了之前的铅灰与压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集体产生的幻觉。
但黑寒鸦依旧焦躁地在横梁上踱步,不时用喙啄着木头,发出“笃笃”的声响。
中年巫祝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被砸中的脚面,那里已经传来迟来的钝痛。可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
寒意,似乎比刚才更重了。
得快点“修屋”了。
……
能量塔内核区的嗡鸣尚未从耳中彻底散去,普莱尔便直接在塔底敞开的厚重金属门旁召集了所有能赶来的内核人员。
灼热的气流从塔内涌出,与外面的严寒激烈交锋,形成翻滚的白雾。
没有时间去领主府了。
赫德脸上还带着刚才调试内核时沾上的油污,气息未匀;艾莉娜的金发被热风吹得拂动;老阿尔文裹紧了袍子,咳嗽声被压抑在喉咙里;安格按着腰间的武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在安德森倒下后,他似乎成熟了许多。
那位中年巫祝被推到了人群中间,他的动作有些古怪,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聆听凡人无法感知的低语。
片刻后,他才象是猛地回过神,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冰裂:
“领主大人,”
他肩头的黑寒鸦不安地抖动了一下羽毛,
“霜语峰在哀嚎……我们听到了……‘冰封呼吸’……它就在十日之内。”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巨兽会伴随风雪而来,白色的死亡将会复盖一切,摧毁……所有不够坚固的东西。”
“十日?”安格看着巫祝古怪的动作,提出了质疑“你能确定吗?巫祝。”
中年巫祝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普莱尔脸上,带着笃定:
“只会更早,不会更晚。天空……很快便会显现征兆,那是无法掩饰的预兆。”
气氛瞬间凝固,连能量塔散发出的磅礴热浪似乎都无法驱散这骤然降临的寒意。
普莱尔的目光掠过赫德脸上的油污,掠过安德森强撑的虚弱,掠过艾莉娜紧抿的嘴唇和阿尔文忧虑的眼神,最后定格在巫祝那张写满不祥预言的脸上。
他没有质疑,也没有恐慌,只是深吸了一口冰冷与灼热混杂的空气,声音清淅地穿透了风雪的馀音:
“赫德,停止所有非必要的工具生产。集中所有工匠和人力,加固能量塔外围防御,检查并加固所有居住棚屋,尤其是外围局域。我们需要它们能扛住能把石头冻裂的寒风。”
“安格,扩大警戒范围,派出所有能动用的侦察小队,重点关注北方和地势较高局域。我要知道任何不同寻常的动静,无论是兽群迁徙,还是云层变化。”
“阿尔文,重新清点我们的燃料、食物和所有‘神水’储备。实行更严格的配给制度,从此刻开始,一切为了生存。”
他的命令一条接一条,快速而清淅,没有任何尤豫。
“十日……”
普莱尔最后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期限,目光投向灰霾沉沉的天空,刚刚的异象,他也注意到了一瞬,看来那并不是幻觉。
“对我们来说,足够了。”
“还有,”他最后扫视众人,“公开消息。”
普莱尔宣布了最后的命令:
“让每个人都知道。恐惧源于未知,而我们要面对的,是已知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