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艾莉娜模糊的指引,普莱尔在安德森和两名卫兵的跟随下,来到了领地极为外围的一片局域。
这里远离能量塔的内核暖意,寒风几乎毫无阻挡地呼啸而过。
冻麦领的巫祝们确实遵守了规定,正在自行搭建栖身的棚屋,只是进度缓慢得可怜。
那些普莱尔用以激励流民的“前几名奖励”,对他们似乎毫无吸引力。
然而,此时吸引普莱尔注意的,并非这缓慢的工程进度。
在他的印象里,冻麦领的巫祝们总是沉默而阴郁,带着一种古老的矜持。可此刻,一阵压抑却明显的窃窃私语声,正从那群聚集在一起的黑袍人影中传来。
走近些,他才看清,巫祝们正围成一圈,中心赫然是那只许久未见的黑寒鸦。
“酒。”
黑寒鸦清淅地说出一个词,歪着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人类。
“又来了!是神的启示!”一个年轻的巫祝激动地低语,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斗。
“他在指引我们!”另一个声音急切地附和。
他们显得既兴奋又徨恐,完全颠复了普莱尔记忆中巫祝们那副神秘莫测的形象。他们似乎完全沉浸在与这只奇异寒鸦的“交流”中,直到普莱尔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才猛地惊觉。
为首的一名中年巫祝迅速转过身,脸上闪过慌乱,随即被躬敬掩盖。
他上前几步,抚胸行礼:“仁慈的领主,您来到这偏远之地,是有什么吩咐吗?”
普莱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越过中年巫祝,落在被围观的寒鸦身上。那寒鸦的肚子似乎比之前圆润了些,羽毛也更有光泽。
“我确实有事找你们。不过在那之前,”普莱尔抬手指向黑寒鸦,“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几天没见到它了。”
中年巫祝闻言,脸上竟焕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
“领主大人,您也认识他?这是‘神使’!”他语气振奋,“感谢凛冬之神的眷顾,竟让我们在危难之时,得遇神使降临!”
他看到普莱尔脸上毫不掩饰的疑惑,迫不及待地解释:
“他,他会说话!领主大人,一只寒鸦,却能口吐人言,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神迹吗?”
普莱尔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确实很奇怪。所以,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神使啊!”中年巫祝笃定地说,“他为无名的神明传播箴言,为迷途的羔羊指点希望的方向!”
普莱尔再次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不再纠缠于此,直接说明了来意:前往冻麦领,取回【蒸汽内核】。
果然,中年巫祝脸色骤变,刚才的狂热瞬间被坚决取代:“绝对不行!那是亵读!触碰圣物,会招来神明怒火的!”
“不,不会招来的。”普莱尔的声音依旧平静。
中年巫祝皱紧了眉头,语气带上了疏离:“领主大人,虽然我们感激您的收留,但这件事……”
“我可以证明。”普莱尔打断了他。
在巫祝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普莱尔向前伸出带着皮手套的手掌,对着那只一直在看好戏的黑寒鸦,黑寒鸦飞到普莱尔掌中。
随后,普莱尔清淅地说道:“寒鸦领。”
黑寒鸦歪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屏住呼吸的巫祝,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它张开喙,用那特有的、带着些许嘶哑的腔调,拉长了声音:
“长——存——嘎——”
声音落下的瞬间,“扑通”几声,周围的巫祝们几乎是本能地跪倒了一片,将脸庞深深埋进冰冷的雪地里。
为首的中年巫祝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普莱尔,又看看他掌中那只梳理着羽毛、仿佛刚才只是打了个嗝的黑寒鸦,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凛冬纪元,第27日】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在寒鸦领上空,能量塔的暖光在雪中显得微弱而遥远。
普莱尔站在领主府门口,看着眼前这支即将踏上远征的队伍。
就在昨天,他成功说服了众人,并带领工匠们赶制出一批简易工具,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一个“便携热源”,它由铁木村的热源改造而成,由改装拖橇托运,虽然远不及能量塔的燃料效率,但总好过在冰天雪地里直接燃烧燃料。
如今,启程的时刻到了。
告别是仓促而压抑的。没有拥抱,只有紧握的手和用力点头的瞬间。
此行前途未卜。说是远征,更象是一场用领地未来做赌注的豪赌。
队伍带走了领地里相当一部分宝贵的食物、燃料、几乎所有的霜火晶以及一桶新复制的“神水”等重要物资。
每一份物资都代表着领地后方少一份生存的保障。但,这是必要的,毕竟在寒风中,光是行走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这是一支约二十馀人的特遣队,规模经过精心权衡:太大则后勤无法支撑,太小则难以克服艰险。
成员包括所有踏入骑士之道的修行者、少量装备精良的卫兵与调查队员、首席工匠赫德及其三名高级学徒、高地灵带领的精壮矿工、艾莉娜挑选的两名熟悉冻麦领路径的幸存者,以及那位中年巫祝与一名年轻巫祝——他们坚持要“守护神使同行”。
至于留守人员,虽大部分防守力量被抽调,但他们人数占优,任务将是“维持稳定”与“坚持生产”。
队伍在沉默中启程,爬上环绕寒鸦领的天然“雪碗”屏障。沿着被积雪半掩的徒峭坡道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刚踏出屏障的庇护,风雪就猛地变大。一股近乎悲壮的气息沉沉压上每个人的肩头。
在这沉重氛围中,队伍的隔阂也可以用眼睛看到:
寒鸦领的人聚在左侧,冻麦领的人则在右侧。就连冻麦领内部也出现了分化——巫祝们独自聚在一小撮,与其他同胞隔着一段无形的距离。那只黑寒鸦安静地蹲在中年巫祝肩头,偶尔用喙梳理一下羽毛。
普莱尔走在队伍最前,左侧是艾莉娜与汉斯骑士,右侧是安德森与安格。没有人说话,只有脚踩积雪的咯吱声与风过的呜咽。
压抑与绝望如寒气般缠绕在每个人心头。
这气氛太糟糕了,简直象是去送死。
普莱尔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寒意深入肺腑,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不能让队伍在这种情绪下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