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纪元,第10日】
清晨的寒意比往日更显凛冽,灰霾沉沉压在天际。
寒鸦领外围哨塔的卫兵最先注意到那支自风雪中逐渐显现的队伍。
消息迅速传回,普莱尔亲自带着安德森和一队尽可能整肃的卫兵,来到领地入口处迎候。
冻麦领的代表团规模不大,却透着压抑的气息。
几名年轻骑士穿着保养得当但样式陈旧的铠甲,沉默地拱卫着内核的几人。
他们的眼神锐利,扫过寒鸦领简陋的防御工事和卫兵们手中的铁木武器。
真正引人注意的是那几位裹在厚重毛皮中的长者,他们的服饰上缀有奇异的骨符与羽毛,面容被风霜蚀刻,带着一种近乎阴郁的漠然,仿佛与周围的冰雪早已融为一体。
为首者是一位身着凛冬王国传统贵族服饰的老者——乌尔夫子爵。
他的举止带有久经世故的优雅,开口时是北方贵族特有的低沉口音,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客气,甚至称得上热络。
“普莱尔子爵!”
他声音洪亮,主动伸出手行了一个平辈的礼节,目光却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被远方那巍峨耸立、散发着恒定热流的能量塔所吸引,眼中是无法作伪的震撼与惊叹,
“我们必须感谢您的接待!这一路行来,严寒彻骨,几乎要冻结灵魂。能在您的领地上感受到如此…如此澎湃而坚实的温暖,简直如同神迹!”
“这…这就是王国工造技术的结晶吗?难以置信!更难得的是,在这等严酷边陲,您竟能维持这般井然的秩序,士兵精神饱满,我甚至看到远处的矿坑仍在工作…这实在太令人钦佩了!”
“普莱尔子爵,您的这些真是令人惊叹的杰作!我们冻麦领若能有此物,许多子民便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的赞美流畅而自然,仿若发自内心。
老管家阿尔文则带人沉默而高效地清点着对方运来的货物。
一车车黑麦粉和压制成块的冰苔饼。数量并无短缺,只是质地肉眼可见地粗糙,混杂着麸皮与冰碴,是冻麦领典型的“交易用粮”。
乌尔夫子爵的注意力则已完全被寒鸦领的新气象吸引,似乎对老管家的检查并不关心。
“子爵阁下,请务必告诉我,”
他热切地指着远处被新的被清淅划分出的工作区和生活区,话题围绕着寒鸦领的“新气象”,乌尔夫子爵对种种细节都显露出兴趣:
“我看到了一些新的…规划?这种清淅的划分对于维持秩序和效率至关重要,对吗?”
“我们冻麦领总是混乱地挤在一起…听说您的矿工们也重燃了干劲?您是采用了新的管理制度?”
“了不起,真正了不起!在此等绝境中,仍能见到秩序与智慧的微光,这并非偶然,这是卓越治理的证明!”
“这种规划方式效率非凡,我们回去后一定要尝试借鉴。在这样的时代,任何能提升生存几率的方法都值得放下身段去学习。”
他的言语中透露出对“秩序”和“文明”成果的珍视。
然而,他身后那几位老巫祝却明显对此不以为然,彼此用晦涩的土语低声交换着意见,投向普莱尔和能量塔的目光充满了警剔,乃至敌意。
“他在赞美那些钢铁的怪物!”
最年长的巫祝嘴唇不动,声音从喉间嘶嘶挤出,
“热量不从大地和血脉中来,而从这铁块中来?这是违背自然的!”
“首领,别忘了,是古老的仪式和我们的坚守,才让冻麦领在一次又一次的寒潮中存续至今。外来的火焰,或许温暖,但也会灼伤持握的手。”
另一个声音冰冷回应:
“划分土地,驱使人象工蚁…古老的共居传统被抛弃,人心会变得和钢铁一样冷。”
“钢铁汲取的热量,终将引来更深沉的寒冷…大地之灵已不再眷顾此处。”
他们投向普莱尔、能量塔乃至一切新事物的目光,似乎还有着一种别的东西,象是恐惧。
乌尔夫勋爵显然听到了身后的低语,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不悦,但迅速掩盖过去,反而更加坚定地看向普莱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仿佛是说给两边的人听:
“唯有依靠王国的知识、纪律与革新,我们才能在这片严寒中存活下去,而不是抱着陈旧的传统一起冻死!”
新旧观念的冲撞在这支小小的队伍里默然上演。
粮食清点完毕,乌尔夫子爵脸上的客套稍稍收敛,蒙上一层沉重的忧色。
“子爵阁下,您想知晓霜语峰的预示…”
他叹了口气,声音压低少许,
“情况很不妙。雪线正以前所未见的速度下降,峰顶终日回荡着刺耳的‘冰晶尖啸’,那是连我们最年长的巫祝都未曾听过的凄厉声响。”
他看向身旁一位面容枯槁的老巫祝。
后者似乎极不情愿,僵硬地踏前一步,用生硬的通用语说道:
“古老之灵…低语…七日,至多七日,寒潮巨兽将苏醒…它的呼吸…将冻结生灵的咽喉。”
话语简短,却裹挟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乌尔夫子爵接过话,语气沉凝:
“持续时间将超越以往任何记载。温度会低到…低到超乎想象。我们已竭尽全力囤积燃料,仍觉不足,这才不得不以此等方式换取更多燃煤,盼望度过难关。”
他再次望向能量塔,眼神复杂,
“子爵阁下,您或许认为我们守旧,迷信…但我深知,若无炉火,无秩序,无世代传承的知识与技艺,人与野兽又有何异?我们挣扎求存,非是为了退回生啖血肉、蜷缩黑暗洞穴的蒙昧年代,是为了保住‘文明’的星火,等待春日再次眷顾这片土地。”
这番话情感流露,充满了对过往温暖时代的追忆和对彻底沦入野蛮原始的深切恐惧。
普莱尔追问具体温度,乌尔夫看向巫祝。巫祝只是僵硬地重复:
“冰封呼吸。”
乌尔夫无奈摇头,表示无法获取更精确的数字。
会谈临近结束,乌尔夫子爵的措辞变得极为审慎。
他再次赞扬了普莱尔的治理,随后话锋微妙一转。
“普莱尔子爵,您年轻有为,富有开拓精神,这很好。但请容一个经历了不少风霜的老人再多言一句…”
他沉吟片刻,仿佛在斟酌用词,
“务必,务必减少与西北方深山中的‘雪人’往来。他们可是传说中的‘堕落之人’”
普莱尔心中微动,表面却不动声色:
“堕落之人?子爵阁下,我们接触有限,但他们似乎…”
“并非您所想的那般未开化,”
乌尔夫子爵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憎与忌惮,
“他们是…另一种存在,是被极致严寒与深山黑暗吞噬了心智的东西,代表着堕落。”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普莱尔和他身后的营地,
普莱尔意识到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自己却还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发现的。看乌尔夫子爵态度还算友善,他最终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
“子爵阁下,请留步。”
普莱尔上前一步,目光坦诚,
“我很好奇,您是如何判断出我们与那些‘雪人’有所接触的?”
乌尔夫子爵停下凝视,转向普莱尔。
“不是看,”他摇了摇头,“而是闻。”
“就在这里,在这片营地之外的风中,有雪人的味道。”
普莱尔第一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有些疑惑。
话音落下,乌尔夫子爵不再多言,礼貌告辞,带领着他的队伍,护卫着交换来的燃煤车辆,缓缓消失在愈发猛烈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