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契焚毁的火焰,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投下了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青石县压抑已久的生机。
灰烬尚未完全冷却,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便开始在县城乃至周边的乡村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日子。
整个青石县围绕着两项任务高速运转。
一:清丈田亩,均分土地。
二:恢复生产,稳固人心。
陈庆依旧坐镇中枢,把握方向,但具体事务大多交给了兰云月与赵文远。
县衙内,临时辟出的“田亩清丈司”成了最繁忙的地方。
赵文远几乎是夙兴夜寐,带着一群临时招募的、略通文墨且家世清白的书生。
以及兰云月派来的护村队员作为监督和护卫,开始核对原有鱼鳞册,并根据陈庆“力求公允,按丁口授田”的原则,制定初步的分配方案。
这并非易事。
田地有肥瘠之分,水源有远近之别,原有田主的认定,无主荒田的开垦分配千头万绪,错综复杂。
赵文远时常忙得焦头烂额,几次想要请示陈庆细节,都被兰云月挡了回来。
“夫君既已定下原则,具体细则,赵书记当依据实情,秉持公心处置即可。”
“若有拿捏不定,可集思广益,或来问我。
兰云月语气平和,却带着决断。
她深知,此事必须快,造成既定事实。
过多的请示,只会贻误时机。
赵文远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凭借着对本地情况的熟悉和那点被激发出来的“正气”与“功利心”,与手下人日夜商讨,划定标准。
过程中,难免有疏漏,有争执,甚至有试图贿赂、谎报丁口的事情发生。
但在护村队明晃晃的刀枪下,这些杂音都被迅速压制下去。
与此同时。
分田队开始下乡。
他们带着初步的方案,在乡间地头,当着众多惴惴不安又满怀期盼的农民的面,打下新的界桩,宣布土地的归属。
第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木桩,被深深打入曾经属于王家的肥沃土地时。
那个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老农,直接跪在田埂上,抱着木桩嚎啕大哭。
这哭声,比任何安民告示都更有力量。
怀疑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狂热的拥护。
“陈青天!”
“陈大人万岁!”
朴素而炽热的口号开始在乡野间流传。
陈庆的威望,在青石县的底层百姓中,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另一边,三牛村的资源开始源源不断地注入。
一批批坚固耐用、价格极低的农具——锄头、镰刀、犁头,被运抵青石县。
以“先用后还”或“以粮抵资”的方式发放到新获得土地的农民手中。
人们很快发现,这些农具,质量远比他们以前用的要好得多,价格却便宜得不可思议。
“陈大人真是活菩萨啊!不仅分了田,连家伙事儿都替咱们想好了!”
人们抚摸着崭新的农具,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些农具的成本,对于拥有成熟铁匠工坊和独特渠道的三牛村而言,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低。
陈庆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控制了生产工具,某种程度上,就控制了未来的经济命脉。
墨紫妍的义诊堂,也成为了稳定人心的重要一环。
得到土地,有了生产工具的百姓,最怕的就是一场大病夺走这一切。
墨紫妍的存在,她的高超医术和不再那么令人恐惧的名声,成了一颗定心丸。
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她依旧清冷,但开出的方子往往兼顾疗效与价格,让贫苦人家也负担得起。
偶尔,她甚至会指点百姓辨认几种常见的草药,自行采摘备用。
这种细微的改变,让她身上那层“毒妇”的寒冰,进一步消融。
然而。
青石县内,并非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几家原本依附王家,或自身也有些田产的小乡绅、富户,此刻正聚集在城中一个偏僻的宅院里。
厅内气氛压抑,无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偶尔茶杯与桌面碰撞的轻响。
“完了全完了”
“那陈庆简直是强盗!比王家还狠!王家至少还讲个‘规矩’,他这是要掘根啊!”
一个干瘦的老者喃喃自语,他是城里一家布店的东家,名下也有几十亩良田挂在王家名下代为管理,如今眼看就要被“均”掉。
“李兄慎言!”另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人急忙低喝,他是本地一个小地主,“隔墙有耳!没看见现在满街都是他的人?赵文远那条摇尾乞怜的狗,还有那些泥腿子,都快把姓陈的捧上天了!”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家业被夺?”一个脾气火爆的壮汉捶了一下桌子,他是开武馆的,名下田产不多,但感同身受,“他今天能分王家的田,明天就能分我们的!”
“硬拼是找死。”干瘦老者摇头,眼神阴鸷,“王家那么大的势力,一夜之间就没了这陈庆,手黑的很。我听说,他是什么州府的团练副使,有靠山的。”
“有靠山又如何?他这般胡作非为,私自均田,乃是动摇国本之大罪!我等联名,向上控告!州府不行,就去府城,去京城!”焦黄脸中年人压低了声音,眼中闪铄着恨意,“我就不信,这大干朝,还没王法了!”
“对!联名上书!”
“搜集罪证!”
“他陈庆能在青石县一手遮天,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成?”
压抑的愤怒与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一场针对陈庆的暗流,开始在地下悄然汇聚,编织。
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陈庆的耳目。
夜色深沉,书房内。
兰云月将一份刚收到的、关于几家富户秘密串联的情报放在陈庆面前。
“夫君,他们动作比预想的要快。看来,这‘均田’一事,真正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陈庆拿起情报扫了一眼,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冷笑:
“跳出来也好,正好一并解决,免得日后麻烦。”
“他们想告,就让他们告。”
“不过,那也得告的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