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殿位于巡天卫驻地最核心的区域,通体由一种混沌色的晶石构筑而成。那种晶石非金非石,质地温润却坚不可摧,表面流转着仿佛源自开天辟地之前的朦胧光泽。整座殿堂并不以华丽精巧取胜,而是以一种厚重、苍茫、近乎大道的质朴姿态屹立,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自然生成,与天地法则隐隐呼应。站在殿前,便能感到一种跨越万古的沉寂与威严——这里,是巡天卫最重要的底蕴之一,非立下大功或天赋异禀、经重重审核者,不得入内。
墨影手持那枚刻有她身份与功勋的令牌,经过了三道由不同高阶修士亲自坐镇的核查关卡。每一道关卡皆有阵法扫描神魂印记,验证功勋真伪,甚至隐隐探查道心是否纯粹。最终,那扇高逾十丈、古朴得没有任何雕饰的沉重殿门,在低沉的轰鸣声中,为她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踏入殿内的瞬间,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界膜”。外界的喧嚣、灵气流动、乃至天地间惯有的微弱“杂音”,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静”——并非死寂,而是万籁归于本源之“虚”;与一种极致的“清”——仿佛一切法则褪去了表象的遮蔽,在此地袒露其最原始的脉络。
这里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光源,却并不黑暗。举目四望,是无垠的、缓缓流转的混沌虚空,深邃幽远,仿佛蕴含着一个未曾开辟的宇宙。脚下是一座悬浮于虚空中的平台,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上方虚空中偶尔流淌过的、如星河碎屑般的微光。
最为玄奇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道韵”。时空法则如无形的水波荡漾,五行真意化作隐约可见的斑斓气旋,生死轮回的气息幽深莫测,因果之线似有若无地闪烁……种种至高法则的道韵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彼此交织流转,却又奇妙地保持着独立的轨迹,任由进入者凭借自身缘法与悟性去捕捉、感应、亲近。
广阔的平台之上,仅有零星数道身影盘坐。每一人都被一层朦胧的、与其所悟法则隐隐相合的光晕笼罩,面容模糊,气息深深内敛,如同与周围的道韵融为一体,显然都已沉浸在最深层的悟道状态,物我两忘。
墨影放轻脚步,收敛周身气息,在平台边缘寻了一处空旷之地,拂衣盘膝坐下。
她首先宁定心神,运转起《时空剑典》的基础法门。几乎就在心念与功法同步的刹那,周围原本平静的混沌虚空,便因她的牵引而泛起了层层涟漪。精纯无比、远比外界清晰凝练百倍的时空道韵,如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又如同久旱后的甘霖,主动向她涌来,将其温柔包裹。
在这等环境下,她对时空的感知被放大了无数倍。她不仅能看到一条条纤细玄奥的时空轨迹在虚空中如琴弦般延伸、交错,更能清晰地感受到时间在此地的“弹性”——在某些道韵汇聚处,时间流速微妙地加快,而在另一些区域,又仿佛变得粘稠迟缓。对《星遁》之术中涉及的短距空间跳跃原理,她瞬间有了数种更精妙、更省力的构想,甚至隐隐触及了一丝“以时空道纹局部干涉时间流速”的玄妙门径,尽管那只是皮毛中的皮毛。
“巡天卫底蕴,果然深不可测。”墨影心中暗赞,摒除一切杂念,全身心沉浸在时空法则的浩瀚海洋中。识海内的逆命剑魄轻轻震颤,发出愉悦的嗡鸣,剑身之上那些代表时空领悟的道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明亮、复杂、完善。
不知时光流逝几许,当她感觉对时空法则的感悟暂时充盈饱满,达到一个需要沉淀消化的瓶颈时,她心念微转,开始尝试引动与参悟那新近领悟、尚显稚嫩却本质极高的“轮回”真意。
然而,就在那一丝蕴含“寂灭”、“终末”、“往生”意境的轮回真意自她身上弥漫开来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整个混沌虚空猛然一震!原本和谐流淌、互不干扰的诸般法则道韵,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激烈波动起来!尤其是代表“生命”、“创造”、“生长”等偏向生机的法则气息,对“轮回”真意中那不可避免携带的“终结”、“寂灭”意味,表现出了近乎本能的强烈排斥与抵触!
五彩斑斓的道韵光屑激烈碰撞,虚空生出细密的、几乎不可见的涟漪。整个悟道殿似乎都在轻微震颤,平台上,其他几位深度悟道者周身笼罩的朦胧光晕也随之剧烈波动,其中两道甚至出现了不稳的迹象,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法则冲突从深层次感悟中干扰了出来。
墨影心中一惊,立刻强行收敛了所有外放的轮回真意,将其牢牢锁在逆命剑魄的最核心处。周围的剧烈波动这才缓缓平息,但那些生机盎然的道韵依旧在她身周萦绕不去,带着淡淡的“戒备”。
“竟然引动如此强烈的法则排斥……”墨影暗忖,心念电转,“是因为这‘轮回’真意本质触及了某种禁忌?还是其‘逆命’属性,与当前天地间主流的、倾向于‘生长’与‘延续’的法则基调有所冲突?”
无论是哪种原因,都意味着她想在这包容万象的悟道殿内安然参悟轮回之道,已不可能,强行尝试只会干扰他人,甚至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她心中难免掠过一丝遗憾。这悟道殿环境如此神妙,若能在此参悟轮回,进展必然一日千里。可惜……
就在她准备结束这次悟道,心神略微松弛,目光无意识扫过远处那混沌虚空深处时——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距离平台极远、一片诸般道韵相对平和流淌的混沌区域,虚空本质之中,竟烙印着一道极其细微的“痕迹”!
那并非空间裂痕,也不是道韵显化,而是一道仿佛亘古以前,被人以无上伟力,直接“刻印”在虚空底层规则之中的——剑痕!
剑痕细如发丝,若有若无,若非墨影身负逆命剑魄,又刚经历过时空与轮回道韵的洗礼,心神处于某种玄妙的感应状态,绝难察觉。但这道细微剑痕散发出的那一缕微弱到极致、却永恒不灭的无上剑意,却在被感知的刹那,让墨影识海中的逆命剑魄产生了自诞生以来最为强烈的共鸣与……战栗!
那不是恐惧的战栗,而是朝圣者得见神迹时的激动,是孤雁望见同类轨迹时的悸动!
这道剑意,早已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锋锐、速度、属性。它仿佛斩断过时光的流淌,凝固过空间的变迁,蕴含着一种“出剑则法理随行,剑落则万道皆定”的绝对威严!更让墨影神魂震荡的是,她从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与她自身“轮回”真意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恢弘、更加接近“终结”与“开端”本源的韵味!那是将时空寂灭之力熔炼到极致,方能绽放出的终极锋芒!
“留下此痕者……是何等存在?!”墨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她前世贵为凌霄剑尊,剑道造诣已臻至一界巅峰,自问剑心通明,难逢敌手。可与这道剑痕中残留的、不知历经多少岁月冲刷仍不磨灭的意境相比,竟有萤火之于皓月之别!这剑痕的主人,恐怕早已超脱了她所能想象的境界,触摸到了那传说中一剑生灭寰宇、开辟混沌的无上剑道!
强烈的好奇与源自剑魄本能的吸引,让她毫不犹豫地将全部心神,小心翼翼地沉浸向那道细微的剑痕。
“轰——!”
意识相接的刹那,天旋地转!
她仿佛被拉入了一个由无尽剑光构成的浩瀚世界。这里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只有剑!星辰在剑光中从混沌凝结,又在剑光下归墟湮灭;浩荡的时空长河被一道剑光斩断,复又被另一道剑光续接;无数文明的史诗、众生的悲欢,在纵横的剑气间生灭,如同阳光下闪烁又破碎的泡沫……
破碎的画面,浩瀚的意蕴,无穷的感悟,如同决堤的星河,奔涌灌入她的识海!那不是系统的传承,而是烙印在剑痕中的、属于原主人的一丝道韵剪影,是剑道终极风景的惊鸿一瞥!
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逆命剑魄剧烈震颤,发出清越如龙吟的剑鸣,剑身光华流转,时而晦暗如归墟,时而璀璨如创世星爆。剑身上那时空道纹与刚刚领悟、尚不稳定的轮回真意,在这更高层次剑意的影响与“调和”下,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奥无比的方式尝试接触、交织,虽远未融合,却已寻得了共存与共鸣的基点,不再彼此激烈排斥。剑魄本身变得更加凝实、古朴,光华内蕴,仿佛承载了更多时光与寂灭的厚重。
不知在这剑意世界中沉浮了多久,也许仅是外界一瞬,又或许已历经万载轮回。
当墨影的意识带着一丝恍惚与无尽的震撼,从那浩瀚的剑意景象中脱离,重新“回”到悟道殿平台上的身躯时,周围依旧是一片寂静的混沌虚空,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但她知道,一切已截然不同。
识海中,逆命剑魄静静悬浮,形态虽无大变,气质却已迥异,多了几分历经沧桑的沉淀与直指本源的锋芒。她对时空与轮回的感悟,各自向前迈出了一大步,更为关键的是,两者之间那道原本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上,已然架起了一座模糊却确实存在的桥梁。前路虽遥,方向已明。
而最大的收获,却并非仅此。
在那道无上剑痕蕴含的破碎信息洪流深处,她捕捉到了一丝微弱至极、却坚韧不灭的“线索”——那是一枚残缺的、被重重加密与时空迷雾所包裹的、指向某个未知之地的“坐标印记”!
这印记绝非随意遗留,更像是那位留下剑痕的无上存在,故意封存于剑痕深处的一缕“引子”。以墨影目前的境界与神魂力量,根本无法完全解读这枚印记,甚至连其指向的大致方位都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其存在本身所代表的、某种超越想象的召唤与秘密。
这次悟道殿之行,收获之巨,远超她最乐观的预期!
恰在此时,怀中身份令牌传来一阵规律而轻微的震动,提示着预定的悟道时间即将结束。
墨影深吸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吸入了万古的沉寂与新生。她压下在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缓缓起身。最后,她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片混沌虚空深处,将那道细微剑痕的“印象”与其中蕴含的无上剑意、神秘坐标,牢牢铭刻在神魂最深处,如同播下了一颗必将破土而出的种子。
转身,她步履平稳却无比坚定地走向那扇古朴殿门,迈步而出。
殿外,真实的阳光倾泻而下,带着温度的灵气重新包裹周身,远处传来巡天卫驻地隐约的操练与飞行法器破空之声。
墨影微微眯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体内,灵力奔流不息,带着一丝新生的、源于更高境界感悟的“质”;识海中,剑魄轻鸣,感悟沉淀;而那枚神秘的坐标印记,如同遥远星空中最晦暗却确凿的灯塔,静静悬浮。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晰感与信心,自道心深处升腾而起。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或许隐于暗处,归墟之谜深不见底。但她的剑,历经此次淬炼,已然更加锋利,直指本源;她的道,拨开些许迷雾,已然更加清晰坚定。
无论是要揪出那潜伏于历史阴影中的黑手,还是要探寻自身与归墟的终极真相,抑或是追寻那遥不可及、却已得见一丝踪迹的无上剑道,此刻的她,皆无所畏惧。
眸光清亮,望向巡天卫那高耸的任务大殿方向,一丝凌厉的锋芒自眼底闪过。
“是时候,去接取一些更富挑战的星海任务了。也该真正会一会,这广袤星河之中,所谓的各方‘豪杰’,究竟是何成色。”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