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道旋转蜿蜒的楼梯,如同一道扭曲的巨蟒盘旋向上,空气中弥漫着经年累月下的尘土味。
显然,这里许久无人踏足。
维克皱紧眉头,掌心摸了一下楼梯扶栏,掌心上立刻沾了一层厚厚的灰。
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那些能扰乱人理智的诡异存在,想必就藏匿在周遭的黑暗里。
每向上走一步,楼梯都会发出轻响,偶尔有细碎的石块从缝隙中掉落,在空旷的信道里撞出悠长的回音。
这座要塞实在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人从心底滋生出绝望。
若是在这么庞大的地牢中迷失方向,或是没能在太阳落山前找到王座,等待他们的注定是死路一条。
维克攥紧了剑柄,加快了脚步,不敢有丝毫懈迨。
就在这时。
一条极长的蜈蚣从楼梯上方蜿蜒爬来,暗红色的躯体在灰扑扑的石阶上格外扎眼。
它足有三尺长,无数对细足飞快蠕动,悄无声息地从众人脚边溜过,最后停在了尤妮斯的长靴前。
“恩?什么东西?”
尤妮斯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低头看去的瞬间,脸色变得煞白。
她的嘴唇微微发抖,整个人象被凝固在了原地,连呼吸都窒住了。
片刻后,她猛地攥住前方维克的衣袖,声音带着颤斗,道:“维维克虫虫子”
维克一愣,转头见她吓得浑身僵硬,连动都不敢动,再看她脚边那条血红色的大蜈蚣,立刻抬脚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蜈蚣被踢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摔在远处的黑暗里,没了动静。
尤妮斯长长呼出一口气,手紧紧按在起伏的胸前,急促的心跳才渐渐平稳,涣散的理智也恢复了些许。
自从第一次执行夜行者任务时,被密密麻麻的虫卵爬满全身后,尤妮斯便对这种多足的节肢动物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恐惧。
严重时甚至会吓得浑身僵硬。
法师手册上曾提过这是尤妮斯的怪癖,是那场噩梦留下的烙印。
就在这时,前方赫然出现一道木门,门板上布满了褐色的刀剑痕迹。
这是通往三楼的唯一信道。
门后隐隐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息,维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手下意识地搭上了剑柄。
“尤德,你来开门。”
维克沉声道。
“不,维克。”
“尤德”低头扫了眼身后的楼梯,冷冷道:“我觉得从现在开始,让索林走在最前面更为合适,你清楚,队伍最容易出现破绽的地方永远是身后,而我的实力显然比索林更适合殿后。”
肯特点头附和道:“他说得没错,维克,正面遇袭,我们还能及时支持,可那些藏在暗处的偷袭,往往防不胜防,把后背交给尤德,或许确实比索林更稳妥。”
“该死的月华城冒险者!”
索林怒视着“尤德”,死死攥紧斧柄,怒道:“要不是为了维克,我根本不会跟你踏进这鬼地方!要开路你自己去,我和耶鲁守在后面就行!”
维克看向“尤德”,笑道:“你是想走在队伍的最后?”
“你要知道,我是为整个队伍考虑。”
“尤德”坦然道:“但指挥权在你手里,若你坚持让我在前开路,我会服从命令。”
维克沉默片刻,点头道:“好,那就你在前面开路好了。”
“尤德”沉默了。
他冷冷地望了维克一眼,眼神象是在无声地质问。
片刻后,“尤德”开口道:“既然你是指挥者,我自然会遵守命令。但我能问问原因吗?显然,我的安排要比你更合理些。”
维克浅笑道:“当然可以,尤德,我把索林放在队尾,并非因为他是战士,而是因为他能驾驭住耶鲁。”
“耶鲁能嗅出恐惧的气息,这是我们都清楚的,或许恐惧有办法隐藏踪迹,但你不得不承认,在我们之中,耶鲁永远是最敏锐的那一个,把它放在最后,能守住我们最容易被偷袭的死角。”
“尤德”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柔和了些许。
随即他转过身,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有道理。那走吧。
他转过身,已握住木门的把手,用力一推,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要塞共有十楼。
三楼走廊沉浸在一片黑暗里。
脚下铺着一层灰蒙蒙的红地毯,象是被血浸透后又蒙上了层灰。
唯有走廊最深处,才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队伍保持着严谨的阵型,“尤德”走在最前,肯特紧随其后,尤妮斯护在中间,而维克则走在第四位。
这个位置最便于纵览全局,视野开阔,是指挥者的最佳选择。
其实让“尤德”打头阵,维克的考量远不止队伍安全那么简单。
他信任自己的判断,坚信当时自己的理智并未被恐惧侵蚀。
若只是瞥了一眼黑暗就会失去理智的话,那除非对方是恐惧之主亲临,否则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毕竟,他已经习惯了。
况且被恐惧附身者总会出现心慌,心跳加速,头脑混乱甚至恶心的征状,这一切都可以用圣水来得到治疔。
但等他喝完那瓶价值一银币的圣水后,并未感受到丝毫心灵和身体上的净化,反倒更象是饮下了一杯普通的清水。
由此判断,方才那短暂的幻觉,或许并非恐惧在作崇。
维克攥紧剑柄,目光锐利,但选择将这点疑虑暂时压在心底。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他要做。
维克想要试探一番眼前的“尤德”。
毕竟此刻贸然说出来,难保不会被索林和尤妮斯当成失去理智了。
他定了定神,忽然开口道:“啊,对了尤德,我们需要下楼一次,回到一楼,o
“尤德”猛地转过身,皱了眉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阴沉道:“下楼做什么?维克,你要知道,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天黑之前找不到王座,血色恐惧的使徒会杀死我们!”
“我在一楼见过一具夜行者的尸体,就坐在那张木桌前。”
维克语气平静,尽量让自己听起来理由充分一些,道:“若是仔细调查那具尸体,或许我们能找到更多关于血色恐惧的情报。”
“都什么时候了还查尸体?”
“尤德“道:“我们只剩一个下午的时间,根本来不及绕回去。”
“情报能改变战局。”
维克坚持道:“微小的信息差,都可能导致一个王国的复灭,就象当年的月华城,不就是因为漏掉了要塞防御的关键情报,才被恐惧夺走了这部分领地?”
“尤德”转过身,背对着他沉声道:“我拒绝,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我,维克,我不会跟你下楼,这个理由实在太蠢了。”
霎时间。
象是证实了内心中的想法一般。
维克的双瞳微微一缩,粗重的喘着气。
心底那股巨大的不安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眼前这个人
绝不可能是“尤德”!
“尤德”性子再冷,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违抗命令。
他最清楚,只要能最终斩杀掉恐惧,就算让他一头扎进最危险的境地,也只会咬着牙向前冲。
因为“尤德”他就是这样的人。
“维克,或许我们该继续往上走?”
尤妮斯尤豫着开口,担心地道:“虽然我也不喜欢尤德,但夜行者的尸体上恐怕真的没有什么关键情报。”
索林见到外面的天色逐渐变得昏暗,也不禁急了。
“维克,我们赶紧冲去楼顶!找到王座,把那血色恐惧烧成灰烬!”
身旁的肯特保持着沉默,片刻后,点点头,道:“如果说,维克你现在要让我下楼,我会听取你的一切命令的,甚至我会试着去劝说尤德,但现在,我赞成尤德的想法,我们已经在中间耽搁了太久,这对于我们的队伍很不利,我知道你身为指挥者需要谨慎,要考虑很多,但太阳很快就会下山的,光明夜的光明只能为我们提供视野,这并不能驱赶那些强大的使徒。”
维克望着眼前三人,缓缓呼出一口气。没想到局面会走到这一步。先不说把“尤德”放在队尾会出什么乱子,这三楼必然藏着与眼前这只恐惧勾结的同伙,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现身。
喊一声试试?
三楼离一楼不算太远,若真正的“尤德”在楼下,或许能听见。
可万一
“尤德”不在呢?
这些人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是已经失去理智的人?
维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眸渐渐爬满血丝。
尤妮斯赶紧蹲下身,手搭上他的骼膊,担心地道:“维克,你没事吧?”
“哼,被戳穿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了?”
“尤德”冷笑起来,道:“维克,你最好想清楚,你可是指挥者,你的每个选择都有可能把全队拖进地狱!自私鬼,别只想着自己!你其实是想搜那夜行者的装备吧?毕竟尤妮斯和我的诅咒,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
“住嘴!尤德!”
尤妮斯转过身,怒道:“你简直是小人!维克上次任务舍命救过我,他不是这种人!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或许塞拉”
“尤妮斯!”
维克突然厉声打断了她,双瞳陡然收缩。
他找到可以让这恐惧自己露馅的方法了。
维克僵立片刻,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你说得对,尤德,我确实没什么指挥天赋。”
“不,维克!”尤妮斯摇摇头,道:“你不该信这个蠢货!至少在我心里,你是米尔顿要塞最好的指挥者,你该自信起”
“不,尤妮斯,我清楚自己的极限。”
维克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的颓废,他盘起腿坐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尤德,我确实比不上你的搭档塞拉,如果如果她在这里的话”
“她在这里的话,塞拉做得当然会比你优秀。”
“尤德”双臂交叉于胸前,语气里满是不屑,悠悠道:“她是我的搭档,换做是她指挥,只会比你好一百倍。”
话音刚落。
“尤德”忽然愣住了。
他发现刚刚的话一出,眼前四人的眼神全都变了。
尤其是索林和尤妮斯,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我————我说错什么了?”
“尤德”挠了挠头,看向尤妮斯,低声道:“真是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