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一出,全城轰动。
第二天,陈记早点铺的客人翻了三倍不止。
有从城北专门坐人力车赶来的教师,有从工厂请假过来的工人,有带着全家老小一起来的商户。
铺子门口又摆了两张桌子,专门用来签名。
老陈紧急从老家叫来两个侄子帮忙,蒸包子的大锅从两口加到五口。
到九月初六下午,请愿书已经写到第八本。
累计签名、按手印的人数,超过一万两千人。
九月初七,上午十点。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两条街外的巷口。
车上下来三个人,都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衫,象是一般的商行职员。
为首的是个男子,身材高挑,面容清瘦,戴着一顶旧呢帽。
正是乔装打扮的龙少华。
左右两个贴身便衣紧紧将他护在中间,目光警剔地扫视四周。
三人随着人流走向陈记早点铺。
离铺子还有几十米,就听见里头人声鼎沸。
门口支着个大棚子,底下摆着七八张方桌,都坐满了人。
有人埋头吃包子,有人凑在一起议论,更多的人围在铺子门口那几张签名桌前。
“老板,来两屉包子,三碗豆浆。”龙少华在最外边一张空桌旁坐下,压低帽檐。
“来啦!”伙计麻利地端上吃食。
包子皮薄馅大,还冒着热气;豆浆是现磨的,豆香扑鼻。
龙少华掰开包子,慢慢吃着。耳朵却在听周围的议论。
邻桌是几个码头工人,正说得激动:
“我大伯在爪哇开布店,四七年那会儿,当地暴徒冲进华人街区,见店就砸、见人就打。
荷兰兵来了,站在街口看热闹!我大伯的店烧成灰烬,十几年心血没了……”
“这算什么?我可是亲眼见过,华人子弟考学校,分数够了也不录取,说‘名额留给本地人’。逼得多少华人孩子没书读?”
“就是就是,就算是我们筹钱办的学校,都不准开,还强行霸占了。”
“所以咱们得请愿!让政府派船去接!咱们夏国现在地广人稀,大搞基建,正缺人手!南洋那些同胞来了,有田种、有工做,孩子能上学,不比在外头受气强?”
另一桌坐着一对老夫妻,老头正颤巍巍地写字。
老太太在一旁抹泪:“我妹妹一家在槟城……上次来信是三年前了,说孙子在学校被欺负,管他叫‘清国奴’……”
龙少华默默听着,手里的包子吃完一半。
这时,铺子里头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是南洋商会林国轩,他今天又来了,正在柜台前讲话:
“……诸位!我林国轩在南洋三十八年,从挑货郎担做到商会会长。我吃过英国人的耳光,挨过荷兰人的警棍,给暹罗官员下过跪!
为什么?就因为我这张黄皮肤、黑眼睛的脸!”
铺子里安静下来。
“去年我回到夏国,在海关办手续,那个年轻办事员客客气气叫我‘林先生’。我愣住了,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公家这么尊重我。”
“后来我开工厂、办商会,去政府部门办事,没人因为我是‘南洋回来的’就叼难我。我儿子考上理工学院,成绩就是成绩,没人问他要钱才能上。”
他提高声音:“这就是夏国!这就是咱们华人自己的国家!那些还在南洋受苦的同胞,是咱们的血亲!咱们在这儿吃饱穿暖,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外头被人欺负吗?”
“不能!”铺子里外齐声应和。
“所以这请愿书,咱们得继续签!不仅要签,还要让全夏国的人都签!让总统听见,让政府看见,老百姓的心声在这儿!”
掌声雷动。
龙少华吃完最后一个包子,端起豆浆碗,慢慢喝着。
豆浆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暖到胃里。
他放下碗,起身走到柜台前。
老陈正忙得满头汗,抬头看见这个穿灰布衫的客人,习惯性地问:“客人要签名?这儿有笔……”
“我看一眼请愿书。”龙少华声音平静。
老陈把最新那本册子推过来。龙少华翻开,一页页看去。
字迹各异,故事不同,但那份渴望却是一样的,那就是接同胞回家,让血脉团圆。
他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从怀里取出支普通的钢笔,在册子最后一页的角落,写下两个字:
“华民”
字迹遒劲,与周围那些潦草的名字相比,显得格外沉稳。
老陈瞥了一眼,也没多想。
这几天签名的成百上千,叫“华民”“国华”“振夏”的多的是。
龙少华放下笔,朝老陈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两个便衣护卫悄然跟上。
就在龙少华快要走出大棚时,旁边桌上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忽然“咦”了一声。
这年轻人是《上京日报》的实习记者,前几天来采访过,对政治人物的面孔特别熟悉。
他盯着那个穿灰布衫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眼熟。
那走路的姿势,那肩背的线条……
年轻人猛地站起身,想追上去看个仔细,却突然被几个人围住,挡住了去路。
等他挤出去,那三人已经走到街口,上了黑色轿车。
“你看什么呢?”同桌人问。
年轻人挠挠头,不太确定地说:“刚才那个人……有点象……总统?”
“总统?”那人哈哈大笑,“总统能来这小铺子吃包子?你想新闻想疯了吧!”
周围人也笑起来。
有人调侃:“要是总统真来过,老陈这铺子可就出名了——‘总统吃过的包子’!”
另一个借口:“那离百年老店,就只差九十九年啦!”
“借您吉言,小店定能传到百年之后!”老板赔着笑作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