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死寂的奢华。
空气里浮动着干燥松木燃烧后的暖香,混杂着一丝清冽的薄荷味,还有那种顶级雪茄特有的醇厚烟草气息。
这味道太具有侵略性。
秦水烟死死盯着阴影里的那个男人。
阴影里的男人动了。
水晶杯里的红酒随着他的动作晃出一道猩红的弧线,象是还没凝固的血。
“秦小姐,你终于醒了。”
陆知许从单人沙发上站起身,迈着修长的腿,一步步朝大床走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昏黄暧昧的灯光终于勾勒出了他的五官。高挺的鼻梁,深邃如渊的眼窝。
这张脸,太完美了。
完美得象是一张精心绘制的人皮面具。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秦水烟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的视线开始扭曲,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脸,竟然诡异地和记忆深处那张爬满尸斑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林靳棠。
两张脸,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刻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
一个斯文败类,一个衣冠禽兽。
系统所谓的“新男主”。
只要顺从眼前这个男人,只要像条母狗一样趴在他脚边摇尾乞怜,她那两个弟弟秦峰和秦野就能仕途顺遂,秦建国就能长命百岁。
全家人的命,都系在她这条用来取悦男人的裙带上。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秦水烟惨白的唇缝里溢了出来。
陆知许的脚步在她床边停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那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的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明明疼得冷汗把鬓角的碎发都打湿了,可她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却没有半点恐惧。
只有厌恶。
那种看垃圾一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秦小姐似乎不太想见到我?”
陆知许微微倾身,身上那股压迫感极强的雪茄味瞬间笼罩下来。他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要触碰秦水烟毫无血色的脸颊。
“滚开。”
秦水烟的声音沙哑,却冷得象冰碴子。
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挥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
陆知许的手背上瞬间浮现出一道红痕。
他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收回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红痕,眼神愈发幽深。
“脾气还挺大。”
秦水烟根本不想听他废话。
她一把掀开身上那床触感顺滑昂贵的丝绸被子。
右腿传来钻心的剧痛,象是有人拿着锯子在生锯她的骨头。那是子弹贯穿后留下的创伤,哪怕经过了处理,那种神经末梢被撕裂的痛楚依然能把人逼疯。
她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吭。
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在纯白的地毯上。
她双手撑着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硬是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秦小姐这是要去哪?”
陆知许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副狼狈又倔强的模样,丝毫没有要搀扶的意思,反而象是在欣赏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秦水烟没理他。
她每走一步,额头上的冷汗就多一层。
她推开挡路的陆知许,跌跌撞撞地朝那扇被厚重天鹅绒窗帘遮住的落地窗走去。
她要知道这是哪里。
那种一直伴随着她的、轻微的摇晃感,让她心里那种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哗啦——”
窗帘被猛地拉开。
刺眼的阳光毫无预兆地泼洒进来,刺得秦水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等适应了那阵强光,她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甚至连一丝陆地的影子都看不见。
入目所及,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深不见底的蔚蓝。
海。
无边无际的海。
巨大的落地窗外,并不是街道,而是一道狭长的甲板走廊。浪花被钢铁巨兽无情地碾碎,翻卷着白色的泡沫,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船身。
秦水烟僵在原地,手指死死扣住窗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公海。
她被陆知许带到了公海。
这里是法外之地,是三不管的地带,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聂云昭能在这种地方找到她吗?
许默……许默现在在找她吗?
秦水烟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在那层薄薄的皮肤之下,在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深处,藏着一枚生物电流追踪器。
这枚追踪器,能连接到卫星吗?
能给研究所发送定位吗?
巨大的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她。
她颤斗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指针指向下午三点。
阳光这么毒,这应该是下午。
她记得在九龙城寨被苏念禾那个疯女人绑架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下午。现在肯定不是同一天了,这艘船开到了公海,说明时间至少过去了一整夜,甚至更久。
她昏迷了多久?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许默是不是还在满世界地找她?
一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秦水烟的心脏就一阵抽痛。
就在她心神恍惚、摇摇欲坠的时候。
一股温热的气息忽然粘贴了她的后颈。
秦水烟浑身一僵。
陆知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
他并没有象正人君子那样保持距离,而是十分自然地、甚至带着一种宣示主权般的强硬,伸出双臂,从身后虚虚地搂住了她的腰。
那是一个极其亲密、又极其危险的姿势。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秦水烟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这里的风景不错吧?”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让人毛骨悚然。
秦水烟刚想挣扎,陆知许的手却忽然抬起,指向了窗外不远处的下层甲板。
“看那边。”
秦水烟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艘巨大的豪华游轮,甲板上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哪怕隔着这么远,依然能感觉到那种沸反盈天的喧嚣和狂热。
男人们穿着昂贵的西装,女人们披着奢华的皮草,手里举着香槟,脸上带着那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而在人群中央,却上演着一出截然不同的戏码。
几个穿着黑衣的彪形大汉,正架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子。
那个白人浑身是血,昂贵的衬衫被撕得粉碎,脸上鼻青脸肿,显然是遭受了一顿毒打。他被拖得象条死狗一样,嘴里还在疯狂地嘶吼着什么。
距离太远,听不清声音。
但从他那扭曲的五官和跪地磕头的动作来看,他是在求饶。
痛哭流涕,卑微如蚁。
然而,并没有人同情他。
围观的人群反而发出了更加刺耳的起哄声和口哨声,象是在看一场精彩的斗兽表演。
一个穿着白色西装、手里把玩着两颗核桃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
下一秒。
那几个黑衣大汉狞笑着,象是扔一袋垃圾一样,合力将那个白人举过了头顶。
“不——!!!”
秦水烟仿佛听到了那个白人绝望的惨叫。
紧接着,那个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噗通!”
巨大的水花在海面上炸开。
游轮并没有减速,巨大的螺旋桨搅动着海水,卷起恐怖的旋涡。那个白人在海里沉浮了几下,拼命挥舞着双臂想要抓住什么,但很快就被白色的浪花吞没,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落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要么淹死,要么成为鲨鱼的晚餐。
一条人命,就这么在欢呼声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