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酒店二楼的露台餐厅,此时正沐浴在一片明媚得有些刺眼的晨光之中,银质餐具碰撞瓷盘发出的清脆声响,与周围低柔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优雅而慵懒的画卷,可坐在靠窗位置的苏敏,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坐在铺满钢针的刑具上一般浑身难受。
她几乎是机械性地将盘子里那块烤得焦香的吐司塞进嘴里,甚至连那昂贵的黄油香气都没来得及品尝就囫囵吞咽了下去,视线更是飘忽不定地落在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压根不敢往对面那两个正如胶似漆的人身上哪怕多瞟一眼。
昨晚那场即使隔着厚重墙壁也没能完全掩盖住的荒唐动静,此刻就象是一道无形的魔咒般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我吃饱了。”
苏敏猛地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瓷杯磕在底托上发出一声稍显突兀的脆响。
她甚至没等对面两人回应,便象个逃兵似的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那张向来严肃冷硬的脸上此刻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与局促,丢下一句“我回房间了”后,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穿过餐厅那一排排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冲向了出口。
秦水烟看着苏敏那道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红木屏风后,这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对面那个正慢条斯理切着牛排的男人。
许默那件黑色高领衬衫将他修长的脖颈遮得严严实实,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淡漠神情,手中那把银质餐刀在他修长指尖的操控下精准地顺着牛肉纹理游走,优雅得象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看着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模样,秦水烟只觉得牙根有些发痒。
谁能想到这个此时正襟危坐、连头发丝都透着禁欲气息的男人,就在几个小时前还会象头不知餍足的野兽般把她拆吃入腹?
“都怪你。”
秦水烟伸出穿着高跟鞋的脚在桌下轻轻踢了踢男人的小腿,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里盛满了嗔怪与揶揄,故意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淅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昨晚弄出那么大动静也不知道收敛一点,你看把苏敏吓得,估计以后都不敢正眼瞧我们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得寸进尺地用脚尖顺着他的西装裤管慢慢上移,脸上却是一副痛心疾首在责怪他的无辜表情。
许默切肉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她的撩拨而有丝毫停顿。
他将一块切得大小适中的牛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随后才缓缓抬起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隔着长桌与那缕晨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恶人先告状的小女人。
“难道昨晚叫得最大声的不是你吗?”
男人的声音平稳得就象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是否晴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里,却裹挟着一句足以让秦水烟当场石化的反问。
“咳咳咳——!”
秦水烟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红茶,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那个依旧面不改色的男人,仿佛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浑话并不是出自他那两片凉薄的嘴唇,而是这空气中凭空冒出来的幻听。
这还是那个五年前,连牵个手都会脸红脖子粗的纯情糙汉许默吗?
这还是那个只会闷头干活、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吗?
看着许默那副泰然自若仿佛刚刚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的模样,秦水烟只觉得这五年时光不仅打磨了他的筋骨,更象是把这个原本根正苗红的男人给彻底染成了黑色。
究竟是谁把他教坏的?
难道是顾明远?
一种被反将一军的恼羞成怒瞬间涌上心头,秦水烟那张明艳的小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许默,你还要不要脸了?”
她咬着牙压低声音反击,身子前倾凑近了他几分,“什么叫我叫得最大声?难道你昨晚就没出声吗?你明明也喘得跟头牛一样——”
“ada, your hot ilk”(女士,您的热牛奶。)
一道温和有礼的女声突兀地在桌边响起。
还没等秦水烟把后面那半截更加露骨的话说出口,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便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桌面,一把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秦水烟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串含糊不清的呜咽声被堵在喉咙里。
那位端着托盘的金发女侍者显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这种略显怪异的场景只是保持着得体的职业微笑,动作轻柔地将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放在秦水烟面前,随后微微欠身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完全没有看见这对东方男女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直到那女侍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过道尽头,许默才缓缓松开了那只捂在她嘴上的手。
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上此刻极其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与纵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怀里这个被放开后,立刻得意扬眉挑衅的秦水烟。
“……你知不知羞?”
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毫无威慑力的指责。
“我有什么好知羞的?”
秦水烟伸手理了理被他弄乱的鬓发,拿起那杯温热的牛奶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只是在跟你实事求是地讨论昨晚的战况,跟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
她放下杯子,那双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睛盯着许默那张看似平静的脸,忽然象是发现了新大陆般身体再次前倾,带着一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
“还有,许默你老实交代。”
“你昨晚是不是装醉?”
这句话一出,许默那拿着刀叉的手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秦水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象是抓住了对方把柄的小狐狸般乘胜追击。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一杯红酒就倒得人事不省,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就是知道我这人吃软不吃硬,知道我一看你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容易心软把持不住,所以才故意拉着我不放勾引我是吧?”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昨晚那男人虽然满身酒气眼神迷离,可那下手的力道和进攻的节奏却精准得可怕,哪有一点醉鬼该有的迟钝与混乱?
分明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许默垂下眼帘假装没有听到这一连串的指控,手中那把餐刀继续在盘子里那块已经切得完美的牛肉上比划,仿佛那块肉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看着他这副明显心虚想要蒙混过关的模样,秦水烟磨了磨那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好啊许默。
真是出息了。
不仅学会了顶嘴,还学会了装醉使用美人计!
“我现在腰还疼得厉害呢。”
秦水烟忽然收起了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单手扶着后腰靠在椅背上,那张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娇气模样,声音更是软得能掐出水来。
“等会儿还要去会场听演讲,要是走不动道或者站不住,那都得怪你昨晚太用力不知道心疼人,到时候我在聂云昭面前告你一状,看你怎么办。”
许默拿着叉子的手终于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正一脸坏笑的女人,眼底那抹无奈最终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宠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叉起盘子里那块最嫩的牛肉递到了她嘴边。
“好好吃饭。”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趁着秦水烟张嘴想要继续抗议的瞬间,极其精准地将那块肉塞进了她嘴里,堵住了那张不饶人的小嘴。
“求你别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