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作监的灯火亮了整宿。王铁锤趴在案上，面前摊着十几张画满数据的草纸：竹筒壁厚、泄压孔角度、引信燃速、火药配比……他时而蹙眉计算，时而用炭笔涂改，连伙夫送来的早饭都忘了吃。
“将军，”周老竹匠端着碗绿豆汤走进来，“您歇会儿吧。昨晚算到三更天，眼睛都红了。”
王铁锤头也不抬：“周伯，您看这个。”他指着草纸上的一组数字，“硝石三两、硫磺一两、木炭半两，这是古方。我想多加硝石到四两，硫磺减到八钱，木炭不变——硝石多了推力大，硫磺少了不易炸，您看行不？”
周老竹匠凑近一看，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圆：“使不得！硫磺是‘药引子’，少了火药不爆；多了又太猛！古方‘一硝二磺三木炭’是祖辈用命试出来的，您这乱改比例，是想让弟兄们拿脑袋试药吗？”
“可古方射程不够啊！”王铁锤猛地站起来，绿豆汤泼在草纸上，晕开一片墨渍，“昨天试射，二百一十步就落地了，离破城要求的二百五十步还差一截！必须加硝石提高爆发力！”
“加硝石可以，但不能瞎加！”周老竹匠急得跺脚，“硫磺纯度也有讲究！咱们的硫磺是从山西买的，含土渣多，容易闷燃！去年在常州，就因为硫磺不纯，炸坏了三门土炮！”
王铁锤沉默了。他当然知道硫磺纯度的问题，可眼下哪有高纯度硫磺？琉球倒是产硫磺，可海路被郑氏封锁，一时半会儿弄不来。
“罢了，”他颓然坐下，“按古方来，先确保安全。今日午时在校场试爆，用最小号的样品。”
午时三刻，匠作监后院试爆场。
这是个用土墙围起来的方形场地，中央立着根丈余高的木桩，用来固定试爆品。王铁锤带着十二名工匠，个个穿着浸湿的棉袄，戴着铁皮护目镜——这是他特意让人打造的“防爆装”，虽说简陋，总比没有强。
“都听好了！”王铁锤举起令旗，“今日试爆‘单筒小样’，火药按古方配比：硝石二两、硫磺一两、木炭五钱。竹筒壁厚三分，泄压孔开在筒底三寸处。引信用浸油麻绳，燃速一尺半一刻钟。点火后，所有人退到土墙后，听见‘轰’一声再出来！”
工匠们点头称是，老周头却凑到他耳边：“将军，要不我先点个小火星试试？稳妥些。”
“来不及了！”王铁锤瞥了眼天色，“李昊王爷申时要来验收，误了时辰唯你是问！”
他哪里知道，此刻李昊正在凤凰山行辕批阅公文，根本没说来验收。这不过是王铁锤给自己的压力罢了。
“点火！”王铁锤一声令下，年轻工匠小李子颤抖着手，将火折子凑向引信。麻绳“嗤啦”冒出蓝火，工匠们齐刷刷后退，躲到土墙后。
十步、二十步、五十步……引信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小，土墙后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按照计算，此刻引信应该烧到筒底，即将引爆火药。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不是预想中的“轰”声，而是像气球漏气似的轻响。土墙后的工匠们探头一看，只见试爆用的小竹筒竟没炸，只是尾部冒出一股黑烟，竹筒壁裂开条缝，火药撒了一地。
“怎么回事？”王铁锤冲过去，用铁钳夹起竹筒碎片，“引信断了？还是火药受潮了？”
老周头捡起块火药残渣，放在鼻尖闻了闻：“硫磺味太冲！肯定是硫磺多了！古方是一两硫磺配二两硝石，你刚才是不是偷偷多加了？”
王铁锤脸色煞白。他想起早上和周老竹匠争执时，为了赌气，确实在装药时悄悄往筒里多倒了半勺硫磺——就想着“万一成了呢”？
“都别慌！”他强作镇定，“再来一次！这次严格按古方！”
工匠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小李子哆哆嗦嗦地说：“将军，要不……算了？这东西太邪乎……”
“废物！”王铁锤怒吼，“这点胆子还想造火药？老周，你来点！”
周老竹匠叹了口气，接过火折子。这次他仔细核对了火药分量：硝石二两、硫磺一两、木炭五钱，分毫不差。竹筒壁厚三分，泄压孔位置也按老规矩开在筒底。
引信再次点燃，蓝火缓缓燃烧。众人屏息等待，三十息、五十息……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了午后的宁静！土墙被气浪掀翻半边，试爆用的木桩瞬间化为齑粉，竹筒碎片如霰弹般四射，带着火星砸在远处的瓦房上，点燃了茅草屋顶！
“着火了！快救火！”王铁锤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脑勺磕在石头上，眼前金星乱冒。他挣扎着爬起来，只见匠作监的几间工坊已陷入火海，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老周！小李子！”他嘶吼着冲向火场，却被热浪逼退。混乱中，他看见周老竹匠被压在倒塌的梁柱下，一条腿血肉模糊；小李子浑身是火，在地上痛苦翻滚……
“快救人！”不知谁喊了一声，幸存的工匠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提着水桶、扛着沙袋冲向火场。可火势太大，匠作监的二十间工坊转眼间烧得只剩断壁残垣，里面的工具、图纸、半成品全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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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凤凰山行辕。
李昊听完侍卫的禀报，手中的朱笔“啪”地折断。他猛地站起身，玄色蟒袍下摆带翻了案上的茶杯：“死了十二个人？包括周老竹匠？”
“是……”侍卫跪在地上，声音发抖，“王将军也在火场，后脑勺受了伤，昏迷不醒……”
李昊抓起桌上的佩刀，大步向外走去：“备马！去匠作监！”
匠作监的废墟还在冒着青烟。李昊踩着焦黑的瓦砾，看见王铁锤被两个士兵搀扶着，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脸上全是烟熏的黑灰。
“王铁锤！”李昊的声音像寒冬的冰，“你可知罪？”
王铁锤“噗通”跪下，膝盖砸在滚烫的焦土上：“臣……臣有罪！不该擅自更改火药配比，更不该强令试爆……”
“配比？”李昊俯视着他，“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王铁锤哽咽着讲述了试爆的经过——从捆绑式火药筒的设计，到与周老竹匠的争执，再到偷偷多加硫磺的赌气行为，最后到爆炸的瞬间……
“臣该死！”他重重叩首，额头磕在焦土上，鲜血直流，“周老竹匠和小李子他们……都是被臣害的……”
李昊沉默良久，弯腰扶起他：“起来说话。”
王铁锤不敢起身，依旧跪着：“王爷，臣请求治罪！革去工部侍郎之职，发配边疆……”
“治什么罪？”李昊打断他，“你为的是大周的军备，错在急于求成，不在用心不良。起来！”
他转身对侍卫道：“传太医！给王将军包扎伤口，其他人全力搜救幸存者！另外，查抄匠作监废墟，把所有火药残渣都收集起来，本王要亲自查验！”
深夜，行辕书房。
李昊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从火场收集的火药残渣、竹筒碎片、引信灰烬。狗儿捧着验尸单走进来：“王爷，周老竹匠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死于颅脑损伤，爆炸时他被气浪掀飞，后脑撞在石磨上。小李子全身烧伤面积达七成，没能熬过来……其他十名死者，多是内脏破裂或骨折。”
李昊拿起一块硫磺残渣，放在烛火上灼烧。残渣发出“滋滋”声响，冒出刺鼻的黄色烟雾——这绝不是纯度正常的硫磺，而是掺杂了大量石粉的劣质货。
“传令沿海水师，”他眼中寒光闪烁，“即刻前往琉球，不惜一切代价采购高纯度硫磺矿！另外，命军械司彻查所有火药原料，凡硫磺、硝石、木炭，一律重新检验纯度！从今日起，军中禁用未经检验的原料！”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王铁锤在废墟中痛哭的身影。“王铁锤虽有过错，但其心可嘉。”他轻声道，“等硫磺到了，让他继续试！这次，本王陪他一起担风险！”
【系统提示：试爆事故造成12名工匠死伤（含周老竹匠、小李子），烧毁匠作监半座工坊。：火药配比失衡（硫磺过量+硝石纯度不足），引发剧烈爆炸。当前状态：技术瓶颈未突破，需改良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