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帝宫。
已然入夜,可此间仍是一片热闹景象,
离光灼灼,金禄熠熠,正是帝家大宴诸道,以庆北征将定,天下终安,如今距离荡平辽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中心大殿。
此处乃是主场,亦是各家仙道所在,大致可窥见接下来将卷入这战事的有哪些势力,其中最醒目者自然是万金和伏云两位真人,分别代表了两家仙宗。
天藕坐于高位,恍如神塑,朱瞳幽幽,却不知在思索什么,隔着重重朱色离辉,看向了下方正在宴饮的群臣。
此间可有一人是真心奉他为主的?
只是想想,他又觉好笑,自己也未曾将这些人真当作自己的臣子了。
所谓君臣亲睦,共平天下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极滑稽的戏罢了,甚至整个离国都是那宋朗为求道准备的薪柴。
恍惚间他好象看见汹涌烈火烧去,直让满座的人物尽成枯骨。
“宋氏’
他默默咀嚼着这个被强行按在他身上的身份,论起血脉,他实际上和这一族并无任何联系,要是细论,他的跟脚和灵修精怪更相似。
“宋氏,南显,以为能踩在我的身上
这位帝王的目光转而看向大殿天顶,便见一极为神异的朱雀振翅,位在南天,无穷无尽的朱色在其双翼之下翻滚。
体内的神通隐隐有动,在那灼灼离光之中孕育着一道纯粹的金色,广布天下,照耀诸世。
太阳神通,【驭道天】。
他是朱雀,却又是精怪,他是帝王,却又是囚徒,时至今日,这关于离火的一切谋划再无隐藏的涌上他的面前,让他的心中渐有了更深的算计。
这位帝王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离光之中,终至不见,离了此处。
殿下。
许玄坐于高位,身旁则是那位万金真人,对方正在劝他饮酒,两人许久未见,倒是各有生死经历,相谈间唯有唏嘘。
“多年不见,道友却是神通大进,一跃成了当世第一流的人物。”
万金却还是没个正形,凑近几分,低声道:
“可准备好退路了?”
“战后?”
“不错。”
万金神色稍肃,看了看周围,以心声道:
“天貂不是什么明君,前程也不好不过,至少比离宋本族强,两者之间实有一道极深的裂痕,眼下不过是因为北征,这才维持平和。”
“我亦知此事,已为门中寻了退路。”
许玄同时以心声回话,他未曾想到万金能主动来讲这些犯忌的事情,这可是有交恶离宋的风险。“我是说道友你,社雷的前程在何处?”
万金目光稍凝,看了过来,略有意动。
“是为求金而陨,还是成了某位大人的道阻,抑或是转世重修?一旦求社,那就再无转机。”他万金这一生可谓是纨绔透底,出生于仙宗世家之中,看轻天下修士。
可如今修为愈高,却愈是痛苦,知晓这天下事情太多不是他能决定的,在局势之前,他金丹嫡系的身份也薄如一张纸。
更遑论他人?
“我修社一生,参透雷法,知社雷之威权,太始之不移,岂未有登高看一眼的心思?”
许玄目光稍凝,身上气势却隐隐有变,只道:
“什么转世,什么重修,许某,皆都不求说句自不量力的话,就是太阴太阳在前,我亦不去走。”“道友,真是道心坚定。”
万金叹了一气,此时开口,却不用心声传话。
他本来想说此人是个倔脾气,当真是跟社雷一般顽固不化,硬的惊人,不过若非如此,恐怕早就更易他道,另谋出路了,哪里能修到如今?
至少他是明白,对方已经和多宝有了联系,那就代表有了一条退路。
只要这位许剑仙开口,都不需认祖归宗,以那位多宝真君的爱才,必然给他指出一条生路,只要放弃社雷。
“我太真一宗,传承自古代的【太白庙】道统,为古之庚金正宗,为秋申更,革故鼎新之大道。”“果然是庚金正统。”
许玄却不知对方为何谈及此事,不过还是正常回了话。
万金目光之中却多了几分戏谑,转而摇头,笑道:
“都是唬人的,如今这些仙道,谁家祖上往上扯不能寻出几个大道统来,你许玄还能说是【奉玄大道南华道统恒光传承】,或是【太始大道天蓬道统司劫传承】。”
“你当真吗?”
他摇了摇头,面上似乎有几分深沉之色。
“当初真君是大奉军伍中一士卒,并无背景,镇守江淮,得了机缘,修有一篇传自太白道统的《西商鸣金法》,得幸筑基,直至紫府,完完整整经历了奉末最乱的一段时间。”
“谈这些事情,大人”
许玄意有所指,毕竟涉及了显世真君,妄议对方的事情,恐怕不好,即便万金是太真的嫡系。“我家大人心宽,不在意这些。”
万金嘿嘿一笑,继续说道:
“奉夫那真是乱,乱极了,仙不成仙,魔不成魔,君无君相,王无王仪,乃至于率兽食人之事彼彼皆是,上至紫府,下至凡人,类同禽兽。”
“大人一路修行,一百六十岁成就庚金圆满,孤身求道,终于将太白道统的功法圆满了,其中多少妥协,多少困顿,唯大人一人知。”
“果然是天纵之才!”
许玄心中一震,这般修为速度可以称得上举世难寻了,果然能为金丹者,皆都是天纵之才,一代之杰。“正是国破时,乃至于外族凌虐,世家剥削,多有的是龌龊事,那位【契永】的账上又添了不少债。大人在江淮的【更秋岭】聚拢部众,其中便有我梅家先祖,彼时大人立身岭山,柱剑站定,看向长宁,池说万金目光愈沉,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奇异起来,如金石相激,刀剑交错。
大殿之中原本尚在欢宴的众多修士齐齐一滞,如若静止,似有秋月霜空,噗天为白,又见金石恶煞,摩地成苍,于是人间刀兵起,故主易。
“唯有一杀,以清世间。”
万金所在的位置却是换了一人,乃一青年,面如冷金,气似玄仙,社的双瞳之中若有无穷金灿灿的庚彩,太白划过长空,参商两不相见。
这一切幻象转瞬即逝,万金的那张脸重新显现,他举起了盛着灵酒的杯盏,以神通之能,竟然是显出了几分醉态。
“我看这满座尸形,仙不得真,君不为仁,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也成了妥协虚假的东西,我师父求道不成,不在于他,在于世道。”
“请饮。”
万金将这一杯灵酒一饮而尽。
许玄却是看了杯中物,原本平静的酒水似乎沸腾,如金石融化成的铁汁,在其中积淀的是一位求道者一路来的果决、杀意和志向。
金用其杀,雷用其罚。
他不知为何那位大人骤然而至,又忽然离去,对方似乎说了很多,又象是什么都没说,可他还是将这近乎沸腾的金铁之水一饮而尽。
“好酒。”
许玄赞叹道。
宫外,城墙。
此时这天雀门上方则站了两道身影。
一者着白袍,气体儒雅,五官端正,一身气机已然是紫府中期,修得赫然是上礼神通,除了谢家的那位【文抒】真人谢括外还能是谁?
谢氏乃是传承久远的仙族,超然在上,如今虽在大离之中,却也免去了征伐之劳,只是处理文事,这位谢括更是帝家最信任的近臣。
“范道友知鬼神事乎?”
谢括忽然开口,看向了身旁那一道浑浊不堪,隐隐约约的身影。
范居现身,这位来自泰山阴府的小吏面带笑意,似乎因为这城中的热闹景致而高兴。
“倒是知晓些,祸祝之鬼神,精气之游变,体物不可遗,无形无声,无名无体,若在【原始巫术】之中来论,乃是万物之体。”
“不过,我仙道真论,乃是万物得“太阳”显化,得“太阴”藏匿,和这些古巫的论断截然不同。”却听得一阵笑声,让范居略有几分惊意。
谢括那张历来儒雅和善的面上却有了几分狂态,他似乎也有事闷在心中,郁郁而不得发,今日借着大宴,却有表露。
“道友只知其表,不知其实。”
他周身似有隆隆车架之响声,于是文本生,礼法明,只见这一位文官双手撑开,似要揽月。“鬼神,亦在阴阳中,化在仙玄内!”
这位上礼一道的紫府缓缓将双手放下,他的目光直视前方,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
“范道友,你乃幽冥阴府之人,难道不知鬼神已至,祸福将兆?”
“哪里,我怎不见?”
范居先是同元虽论过道秘,如今骤然让谢括这么一说,还真是心中有了一阵悸动,浑身阴冷,忙催动起了观测幽冥之术,可却是一无所得。
“已经走了。”
“为何来的如此快,走的也这般疾?”
“大人作誓,天地有感,于是鬼神惊,不敢近。”
谢括朗笑一声,却是转身离去,走向帝宫,只留下这一位阴府的使者在这城头的冷风之中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