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章台宫。
冬日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洒入殿内,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嬴政坐在御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璧,目光却落在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上。他今年三十有四,面容中显露出帝王的威严,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
“王上,北线军报。”赵高躬身呈上一卷竹简。
嬴政接过,展开细看。这是王翦的例行军报,详述北线战况,末尾附了秦天近期的军功。
“剿七绝堂破黑石峪取武遂城”嬴政低声念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又是这个秦天。上次报功是什么时候?”
“回王上,三个月前,狼牙壁垒守战。”赵高低声道,“那时他还是公乘爵,如今已升左庶长,领裨将军衔,掌五千狼牙营。”
嬴政放下军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璧上的纹路:“三个月,连升数级。王翦在奏章里说,此人不仅善战,还懂医术,会治民?”
“是。内史腾大人与李斯大人上月巡查北线,对秦天的治县之法颇为赞赏。”赵高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李斯大人特意将秦天的治理心得整理成册,呈给王上过目。”
嬴政展开帛书,上面是李斯工整的小篆。不同于寻常奏章的官样文章,这份心得条理清晰,言之有物。“公示制三核法高薪养廉”他边看边念,眼中兴趣愈浓,“这些法子,倒有些商君遗风,却又更为细致。”
“李斯大人说,秦天虽为武将,但治理思维缜密,不亚于文吏。河内三县经他整饬,一月之内盗匪绝迹,赋税厘清,百姓称颂。”赵高补充道。
嬴政不置可否,将帛书放在一旁:“他的出身背景,查清楚了吗?”
赵高心中一凛,知道嬴政对此人已不止是寻常关注。“罗网三日前送来了详细报告。只是”他顿了顿,“有些信息,恐怕还需核实。”
“说。”
“秦天,现年十九岁,祖籍宜阳群石村人。母早亡,父没有记载。”赵高小心措辞,“据乡老回忆,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少时自力更生,十六岁从军。”
嬴政的手忽然停在玉璧上。宜阳群石十九岁母早亡,父不详这些信息在他脑中迅速串联,某个被深埋的回忆被悄然触动。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
赵高咽了口唾沫:“罗网查访了宜阳群石三十六户人家,有十七户确认曾接济过这个孩子,但无人知其父是谁。有老妪说,他母亲是十九年前独自来到乡里的,怀着身孕,自称夫家遭难,流落至此。生病无救而亡,孩子由乡里人抚养长大。”
“十九年前”嬴政低声重复,眼中神色复杂难明。十九年前,正是他从赵国逃回秦国的那一年。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有些秘密,连他自己都选择遗忘。
嬴政沉默良久,忽然问:“他的相貌,可有描述?”
赵高愣了愣,没想到嬴政会问这个:“罗网报告中有简略描述:身高八尺,面容刚毅,目若朗星。具体奴婢未曾亲见。”
“目若朗星”嬴政站起身,踱步到殿窗前。窗外月色如水,照在咸阳宫的层层殿宇上。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人曾对他说:“你的眼睛,就像这夜空中的星,明亮却孤冷。”
“王上?”赵高小心唤道。
嬴政回过神,声音恢复平静:“江湖方面呢?朕听说,他与墨家、农家都有接触?”
“回王上,秦天在清剿七绝堂时,确实与墨家弟子有过交集,得墨家客令一枚。后来在黑石峪,又得农家烈山堂田言相助,平安通过险地。”赵高道,“不过据罗网回报,秦天与农家的蚩尤堂主田仲结怨颇深,田仲曾联合赵将庞煖设伏,欲除之而后快。”
“墨家客令”嬴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墨家素来超然,竟会赠他客令。还有那个田言,农家烈山堂的女管仲。”
他转身,目光如电:“传令罗网,将秦天的情报再查一遍。特别是十九年前,宜阳群石那女子的来历,给朕查清楚。”
赵高心中剧震。嬴政向来注重实效,很少对一个将领的出身如此追问,更何况是十九年前的旧事。“遵旨。那秦天本人”
“拟旨。”嬴政走回御案后,提笔蘸墨,“擢秦天为‘河内郡尉’,暂代郡守职,全权负责河内防务与民政。狼牙营扩编至八千人,赐‘虎符’整枚,可调动河内境内所有秦军,便宜行事。”
赵高又是一惊。郡尉已是地方大员,掌一郡兵权;代郡守职更意味着军政一把抓;整枚虎符更是罕见恩宠!
“王上,秦天年轻资浅,如此擢升,恐惹非议”
“非议?”嬴政笔下不停,“大秦以军功立国,以才能用人。他若有本事稳住河内,挡住李牧反扑,便是大功;若没本事,死了也不可惜。”
他放下笔,将圣旨递给赵高:“明日就发。另外,让李斯拟一份《新占领区治理章程》,就以秦天在三县的做法为蓝本。明年开春,要在所有新占郡县推行。”
“是。”
赵高躬身退出。殿内重归寂静,嬴政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北方星空。那里是河内郡的方向,也是李牧大军盘踞的邯郸,更是宜阳的方向。
十九年前的那个冬天,他从邯郸逃回咸阳的路上,曾在宜阳停留一夜。那一夜风雪交加,他记得有个女子在驿站外徘徊,披着破旧的斗篷,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侍卫要驱赶,他抬手制止,让赵高给了那女子一些钱粮。
后来他匆匆上路,再未想起此事。直到今天,听到“宜阳东乡”、“十九年前”、“母早亡,父不详”这些词
“不可能”嬴政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握紧窗棂。
但心中那个猜测却如野草般疯长。如果如果真是那样
他想起秦天军报中的种种表现:狼牙壁垒死战不退的坚韧,黑石峪以寡敌众的勇武,武遂城智取连弩车的谋略,三县整饬中展现的治政之才这些,岂是一个寻常农家子所能拥有?
“王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殿角响起。
嬴政没有回头:“说。”
黑衣蒙面人从阴影中走出,单膝跪地:“罗网密报,秦天月前曾突破先天之境,武功大进。突破之时,天现异象,紫气东来。”
“先天之境紫气东来”嬴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虽不修武道,但也知先天之境非大机缘、大毅力者不能突破。而紫气东来,在道家典籍中乃是贵人出世之兆。
“还有一事。”黑衣人低声道,“黑冰台密使幽月,实为韩国公主之后。她手中的韩王令已认主,此令可能关系苍龙七宿。”
嬴政缓缓转身:“你的意思是,秦天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不凡之人?”
“是。墨家、农家、韩国遗脉如今连阴阳家也对他手中的韩王令感兴趣。”黑衣人道,“此人如磁石,吸引各方势力。罗网建议,或应早做处置,以免尾大不掉。”
“处置?”嬴政冷笑,“若他真有那个本事,你以为,是你能够处置的?”
黑衣人浑身一震,不敢接话。
“继续监视,但不要干涉。”嬴政下令,“朕要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也要看看这天下,到底会因他发生怎样的变化。”
“遵命。”
黑衣人悄然退下。嬴政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望着案头那卷关于秦天的奏章,久久不语。
十九年如果真是那个孩子,如今也该这么大了。这些年,他在边关吃百家饭长大,十六岁从军,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其中有多少艰辛,多少生死,嬴政能想象。
他忽然想起自己幼年在赵国为质的日子,那种朝不保夕、如履薄冰的感觉,至今难忘。若秦天真是那个孩子这些年来,他经历的恐怕只会更多。
“赵高。”嬴政忽然唤道。
赵高如鬼魅般出现:“奴婢在。”
“拟第二道密旨。”嬴政沉声道,“若秦天在河内遇险,可调动周边三郡兵力救援,不必请示。”
赵高瞳孔收缩:“王上,这”
“照办。”嬴政的语气不容置疑,“另外,从宫中秘库取三株百年老参,十盒金疮药,随旨一并送去。就说是赏他治县有功。”
“是。”
赵高退下后,嬴政走到殿角的一面铜镜前。镜中人年轻威严,已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君王。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可能流落民间、历经磨难的孩子。
“若真是你”嬴政对着镜中人低语,“就让朕看看,你能在这乱世中,闯出多大的天地。”
他转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无论秦天是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才能,是他能否为秦国扫平六国、一统天下贡献力量。
至于那个身份的秘密就让它暂时埋藏吧。等到合适的时候,自然会有揭晓的一天。
嬴政走回御案,重新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其他奏章。但今夜,他的心思已无法完全集中在政务上。
北方的星空下,那个年轻将领的身影,已经深深印入这位帝王的眼中。而这注视,将为秦天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也将埋下难以预料的风险。
章台宫的灯火,一夜未熄。
而远在河内郡的秦天,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而他要做的,就是一步步走下去,走到最高处。
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无论身后有多少目光。
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