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京海市并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安宁。
赵立冬倒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一个小时内传遍了大街小巷。
体制内的人在观望,担心火烧到自己身上。
老百姓在拍手称快,甚至有人在市政府门口放起了鞭炮。
但在半山别墅,这里冷得象一座冰窖。
高启强坐在满地狼借的客厅里。
一夜未睡,他的眼窝深陷,胡茬泛青,整个人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死气。
茶几上的卫星电话早就没电了。
也没人会再打进来了。
唐小龙进去了,高启盛进去了,老默废了,赵立冬倒了。
甚至连那个号称只手遮天的黄老,现在也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自身难保。
输了。
输得干干净净。
“老高,吃饭。”
陈书婷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过来。
她换了一身居家服,脸上没化妆,那种凌厉的气场收敛了许多,只剩下一个妻子的疲惫。
高启强没接。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铄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书婷。”
“我不甘心。”
高启强的声音沙哑,象是喉咙里含着一把沙子。
“李毅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
“既然他不给我活路,那我就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陈书婷的手抖了一下,粥洒出来一点。
她把碗放在桌上,盯着高启强。
“你想干什么?”
高启强站起身,走到那个被砸烂的保险柜前。
他在夹层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黑色的布包。
打开。
里面是几管雷管,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
那是市委招待所的布防图。
“我已经联系了香港那边的人。”
高启强指着地图上的红点。
“今晚,我会让人开着满载炸药的卡车,直接冲进招待所。”
“李毅就在一号楼。”
“只要一声响,所有人都得死。”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高启强的脸上。
陈书婷的手还在发抖,但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决。
“你疯了!”
“那是督导组!”
“那是钦差大臣!”
“你炸了招待所,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晓晨怎么办?你想让他以后顶着恐怖分子儿子的名头过一辈子吗?”
高启强被打得偏过头去。
他没有生气。
他转过脸,看着陈书婷,表情有些扭曲。
“我还能怎么办?”
“等死吗?”
“与其被他们抓进去像狗一样枪毙,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陈书婷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陌生。
太陌生了。
那个曾经为了给她买个包都要精打细算的卖鱼强,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老高,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就是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我不许你这么做。”
陈书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收手,咱们还有机会。”
“带着钱,去自首。”
“争取宽大处理,只要活着,就在里面好好改造。”
“我会带着晓晨等你。”
高启强一把推开陈书婷。
力道很大,陈书婷跟跄着撞在沙发上。
“自首?”
高启强冷笑一声。
“我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
“自首就是死!”
“这事你别管了,带着晓晨滚!”
高启强说完,抓起那个黑色布包,转身冲进了书房。
“砰”的一声,门被反锁。
陈书婷瘫坐在沙发上,眼泪流了下来。
她知道,劝不住了。
高启强已经疯了。
如果让他真的炸了招待所,那高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晓晨这辈子都毁了。
决不能让他这么做。
陈书婷擦干眼泪。
她从包里翻出一张备用的电话卡,换进手机里。
那个号码,只有一个人知道。
她走到阳台,确定四下无人。
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
电话接通了。
“喂,我是安欣。”
那边传来安欣沉稳的声音,背景里还有警笛的嘈杂声。
“安欣,我是陈书婷。”
陈书婷的声音在发抖。
“我要举报。”
“高启强要在今晚袭击督导组驻地。”
“他手里有炸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紧接着,安欣的声音变得急促。
“你在哪?”
“这消息确切吗?”
“我在家。”
陈书婷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
“我没骗你。”
“我手里还有高启强这几年行贿的所有帐目原件,就在那个泰迪熊里。”
“我只有一个条件。”
“保住我儿子。”
“没问题!”
安欣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不,别来别墅。”
陈书婷压低声音。
“别墅周围全是高启强的眼线,你来了会打草惊蛇,他会直接引爆炸药。”
“我去高速路口等你。”
“半小时后,京海北收费站。”
“好,注意安全,保持通话。”
挂断电话。
陈书婷冲上二楼。
高晓晨还在房间里戴着耳机打游戏,完全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
“晓晨,别玩了。”
陈书婷一把扯下他的耳机。
“拿上外套,跟妈走。”
高晓晨一脸不耐烦。
“去哪啊?我这把刚开……”
“少废话!”
陈书婷吼了一声,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不想死就跟我走!”
五分钟后。
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卡宴,轰鸣着冲出了半山别墅的车库。
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毕竟,大嫂开车出去兜风,是常有的事。
车上。
陈书婷紧紧握着方向盘,脚下的油门踩得很深。
高晓晨坐在副驾驶,系着安全带,脸色有些发白。
“妈,你慢点……”
“闭嘴。”
陈书婷盯着前方的路。
这里是通往京海北收费站的盘山公路。
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
只要过了这段路,上了高速,就安全了。
把证据交给安欣,高启强的计划就会破产。
哪怕高启强恨她,哪怕以后要在监狱里过半辈子。
至少,儿子能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车速很快。
转眼间,车子驶入了一个急弯。
陈书婷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
空的。
原本应该有的阻力感完全消失。
刹车踏板像踩在棉花上一样,直接触到了底。
陈书婷的心脏猛地收缩。
她不信邪,又连续踩了几脚。
还是空的!
车速不仅没有减慢,反而因为下坡的惯性,越来越快。
仪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了一百二。
“妈!前面是弯道!”
高晓晨惊恐地尖叫起来。
陈书婷的脸惨白如纸。
她猛拉手刹。
“嘎吱——”
手刹拉线发出刺耳的声音,但根本拉不住这辆高速飞驰的钢铁巨兽。
刹车失灵。
被人动了手脚。
这几个字在陈书婷脑海里闪过。
是谁?
高启强?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说要给她一个家的男人?
为了那个疯狂的计划,连我也要杀?
来不及多想了。
前面的护栏急速放大。
那是死亡的终点。
“晓晨,抱头!”
陈书婷大喊一声。
她猛地向内打方向盘,试图用侧面去撞击山体来减速。
但车速太快了。
离心力根本无法控制。
巨大的惯性裹挟着保时捷,象一枚红色的炮弹,狠狠地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砰!”
脆弱的护栏瞬间被撕裂。
车头冲出了悬崖。
在那一瞬间。
陈书婷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
那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眼神。
充满绝望,又不舍。
“啊——!”
高晓晨的惨叫声被风声吞没。
保时捷在空中翻滚。
重重地砸向了几十米深的山谷。
“轰隆!”
一声巨响。
火光冲天。
黑烟滚滚升起,象一条黑色的巨龙,盘旋在京海的上空。
……
半小时后。
几辆警车拉着警笛,疯了一样冲到了事故现场。
安欣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跑向护栏边。
山谷底下。
那辆红色的保时捷已经烧成了一个火球。
甚至连车牌都看不清了。
根本不可能有人生还。
安欣跪在地上。
双手死死地抓着护栏,指甲抠进了铁锈里。
“啊——!”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又晚了一步。
明明就差一点。
明明只要接到了人,就能结束这一切。
为什么!
李毅的车随后赶到。
他没有象安欣那样失态。
他站在护栏边,看着下面熊熊燃烧的残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保护现场。”
李毅的声音很冷。
“叫技侦科、痕迹鉴定科马上过来。”
“我要知道,这是意外,还是谋杀。”
……
两个小时后。
痕迹鉴定报告送到了李毅的手上。
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里,气氛压抑。
安欣红着眼睛,象一头受伤的野兽。
“报告老板。”
一名老刑侦技术员拿着一个证物袋走了进来。
袋子里是一根断裂的刹车油管。
切口整齐,平滑。
“这不是自然磨损,也不是意外断裂。”
技术员指着切口。
“是用专业的液压剪剪断的。”
“只剪断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一点连接着,车刚开的时候没问题。”
“一旦遇到急刹车,油管承受不住压力,就会彻底崩断。”
“这是蓄意谋杀。”
“而且是高手做的。”
安欣一拳砸在桌子上。
“高启强!”
“除了他,还能有谁?”
“陈书婷知道他的计划,要去举报他。”
“他这是为了灭口,连老婆孩子都不放过!”
所有的证据链,似乎都闭合了。
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作案能力。
高启强具备所有的条件。
李毅看着那根断裂的油管。
没有说话。
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
半山别墅。
高启强还在书房里,还在完善那个疯狂的爆破计划。
门被唐小虎撞开了。
唐小虎是唯一一个还没被抓进去的心腹。
但他现在满脸是泪,浑身都在抖。
“强哥……”
“怎么了?”
高启强头也不抬。
“嫂子……嫂子她……”
唐小虎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刚才交警队传来消息。”
“嫂子的车在盘山路上刹车失灵,冲下悬崖了……”
“车毁人亡。”
“晓晨……也没了。”
高启强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僵住了。
象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足足过了一分钟。
他才缓缓转过头,看着地上的唐小虎。
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嫂子……没了!”
唐小虎哭喊着。
“噗!”
高启强张开嘴,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染红了桌上的地图。
他晃了两下,直接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书婷!”
一声凄厉的哀嚎,响彻别墅。
高启强在地上爬着,想要往外冲。
但他站不起来。
一夜之间白了的头,此刻显得更加苍老。
象是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爱陈书婷。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哪怕刚才吵得那么凶,他也从没想过要害她。
“谁干的……”
高启强抓着唐小虎的衣领,双眼流血。
“查!”
“给我查!”
“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
事故现场指挥部。
李毅还在看那份报告。
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顺了。
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
高启强是个狠人,这没错。
但他也是个极其重视家庭的人。
当初为了高晓晨的一个玩具,他能把整个商场买下来。
现在为了灭口,连儿子一起杀?
这不符合高启强的人设。
而且,如果是高启强要灭口,有很多种办法。
为什么偏偏选这种最容易被查出来的破坏刹车?
这更象是在向警方示威。
或者是……
在激怒谁?
“还有什么发现吗?”
李毅问技术员。
技术员尤豫了一下,又拿出一个更小的证物袋。
里面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碎片。
那是从燃烧的残骸底部找到的。
虽然烧焦了,但依然能看清上面的电路纹路。
“这是个定位器的残片。”
技术员说道。
“型号很特殊,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民用款。”
“象是……军用的,或者是境外情报机构专用的。”
“而且,这个定位器的安装位置很隐蔽,是在油箱内侧。”
“也就是说,有人一直在实时监控着陈书婷的位置。”
李毅接过那个证物袋。
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高家没这个技术。
这种级别的定位器,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安欣。”
李毅叫住了正准备带队去抓捕高启强的安欣。
“怎么了?”
安欣停下脚步,满脸杀气。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李毅举起那个碎片。
“高启强如果要杀老婆,不需要用这么高级的定位器。”
“而且,他没必要把刹车油管剪得那么‘专业’,生怕我们查不出来。”
“这是一种嫁祸。”
“有人想借我们的刀,杀了高启强。”
“更想借高启强这只疯狗,来咬死我们。”
安欣愣了一下。
“你是说……还有第三只手?”
李毅转过身,看向远处的黑暗。
京海的水,确实深。
赵立冬只是个面子。
高启强只是个手套。
那个一直藏在水底,看着这两条狗互咬,看着这一家人死绝的人。
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高启强现在肯定以为是我们干的。”
“或者以为是赵立冬的残党干的。”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这种时候的人,最危险。”
李毅把证物袋收进口袋。
“通知祁同伟。”
“全城戒严。”
“重点布控所有通往督导组的路线。”
“另外。”
李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查一下,那个叫蒋天的香港商人。”
“最近在干什么。”
“既然想看戏。”
“那我就把他从观众席上,揪下来。”
“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风起了。
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这场大戏,才刚刚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