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柔那点促成好事的小心思,像腊八蒜泡在醋里,憋着股劲儿,日夜滋长。她先是缠着老李,说妈最近总盯着那罐蒜发愣,怕是想起从前苦日子,心里酸;转头又蹭到许柔柔身边,说李伯伯劈的柴火都比别人家的经烧,屋里整天都暖烘烘的。话里话外,织着一张柔软的网。
许柔柔岂会不懂女儿那点伎俩?只是那层窗户纸,被那瓶跨越数十年的醋滴穿后,漏进来的光,确实暖得让人贪恋。老李的好,是灶上温着的粥,不烫嘴,却妥帖地暖进四肢百骸。她看着那罐一日比一日透绿的蒜,心里某些冻结的角落,也悄无声息地化开了。
终于在一个蒜瓣已莹润如玉的傍晚,思凡领着思柔,正式又略带局促地,把话挑明了。老李搓着手,古铜色的脸膛透出暗红,只反复说:“我……我一定对你们好,对柔柔好。”许柔柔低头,手指绕着围巾一角,轻轻“嗯”了一声,耳根却红了。
日子订下,仍是腊月里,选了个宜嫁娶的吉日。
婚礼就在胡同口不远的“蓬莱春”酒楼办。老李坚持要办,说不能委屈了柔柔。请的都是些几十年的老街坊、老同事,人数不多,却足够热闹。
当天果然是个极好的天气,碧空如洗,阳光金箔似的洒下来,积雪消融,屋檐滴着亮晶晶的水珠,空气清冽干爽。酒楼门口贴着大红喜字,喜庆却不扎眼。
老李穿了一身崭新的藏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的笑就没断过,招呼着旧友,声音洪亮。许柔柔一身绛红色锦缎旗袍,领口袖边滚着细致的银边盘扣,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沉淀着岁月赋予的温润风韵,竟比年轻时更添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腕子上戴着一只分量颇足的绞丝银镯,是老李昨日才送的,样式古朴,闪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思凡一身挺括西装,思柔则穿了件粉缎小礼服,兄妹俩站在一处,如玉树琼枝,引得宾客啧啧称赞。
仪式简单温馨,司仪是老李厂里退休的老书记,幽默地回顾着两人几十年老街坊的情谊。交换戒指的环节到了,老李从丝绒盒里取出那枚金戒,手指因激动而微颤,小心托起许柔柔的左手。
满堂宾客含笑注视着。
就在戒指即将触到许柔柔指尖的那一瞬——
毫无预兆地,窗外朗朗晴空骤然漆黑如墨,狂风卷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枯叶狠狠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骇人的声响!紧接着,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并非一闪而过,而是如同狰狞的巨树根系,凝固在漆黑的天顶,伴随一声几乎要震裂耳膜的炸雷!
“咔嚓——!”
一道极粗的闪电竟直劈而下,穿透酒楼屋顶(却诡异未造成任何物理损坏),精准无比地轰在老李天灵盖上!
他脸上那幸福而微赧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光彩急剧熄灭,托着许柔柔的手无力垂落,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砰然砸在地板上,再无一丝声息。
惊呼声尚未炸开——
第二道稍细些的闪电紧随而至,竟直直打在许柔柔抬起的手腕上!
“啪!”一声脆响,那只崭新的绞丝银镯应声粉碎,银屑四溅!许柔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得踉跄一步,手腕肌肤却完好无损,只留下一圈灼热的触感。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威严、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直接刺入她的脑海最深处:“我在仙界等你!你乃仙帝之妻,谁都不许碰”
这声音只她一人听见,外界只看到她猛地一颤,脸色煞白如纸。
几乎在同一刻,第三道细小如蛇的电光,刁钻地绕过人群,“啪”地抽在正因惊变而张口结舌的叶思柔的臀上!
“哎哟喂!”思柔痛得尖声大叫,猛地跳了起来,双手捂住身后,小脸皱成一团。那痛楚尖锐剧烈,却来得快去得也快,皮肤上连红痕都未留下。一个细小声音钻入她耳朵:“再敢胡乱给你娘牵线搭桥,把你屁股打开花!”
这警告,同样只她一人接收。
满堂宾客呆若木鸡,死寂笼罩了一切。方才的喜庆祥和被撕得粉碎,只剩下窗外依旧漆黑如夜的天色、残留的雷电余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以及地板上老李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
许柔柔僵立着,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左腕,那里空荡荡,只余无形的灼烫和脑海里轰鸣的仙谕。她看着倒地不起的老李,又看向吓得魂飞魄散、捂着屁股泪眼汪汪的女儿,最后茫然地环视着一张张惊恐失措的宾客的脸。
喜庆的红绸还在飘荡,瓜果糖茶的甜香尚未散去,背景音乐喑哑地卡在一个喜庆的调子上。
一场婚礼,就这样被天威生生劈散。
只剩那窗台上,家里带来的那罐腊八蒜,在诡异的天光下,变成粉末漂到外面,凡是老李的东西都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