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二分,刺耳的蜂鸣声像一把尖刀,毫无预兆地划破了主控室死寂的空气。
我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凉透的茶缸,墙上的红色警示灯就开始疯狂旋转,把整个大厅映得像是一个流血的伤口。
“总师!西北节点发来三级求救!”值班员小李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脸色白得像纸,“请求代码是认证失败,对方要求立刻降级至‘rks阿尔法’协议!”
我两步冲到主控台前,一把撑住桌面,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跳动的红字。
rks阿尔法,那可是二十年前的老皇历了。
那是为了在电子管设备故障率极高的情况下,为了保命而设计的“无加密直通”模式。
也就是俗称的“裸奔”。
“系统自动拒绝响应。”林小川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反向溯源程序已经启动。不对劲这不仅是信号请求,这还是个逻辑炸弹。虽然报的是断联,但底层的心跳包明明还是热的!”
就在这时,我余光瞥见旁边的一号操作台前,一个满脸胡茬的老操作员正哆哆嗦嗦地从领口掏出那把备用钥匙,嘴里还念叨着:“这是以前的老规矩,救急要紧,先把通道打开”
他的手正在往那个红色的“手动降级”旋钮上伸。
“住手!”
我一声暴喝,几乎是扑过去按住了那个旋钮。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那老操作员的手劲出奇的大,那是多年来在这个岗位上养成的肌肉记忆——出了事,先通网,不管安不安全。
“你疯了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那是被恐慌占据的眼神,“现在手动降级,等于给敌人把大门敞开!”
“可是周老以前说过,听见这动静就是大故障,不降级会死人的”老操作员还在辩解。
我没理他,转身一把拍下了主控台的总闸锁:“林小川,封锁所有分台的操作权限!从现在起,除了中央服务器推送的指令,谁敢动一个按钮,我让他立刻滚蛋!”
权限锁死,大厅里的躁动瞬间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服务器散热风扇沉闷的轰鸣。
“调出攻击信号特征。”我点了根烟,手有点抖,不是吓的,是气的。
屏幕上波形展开。林小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太像了。”
那不是杂乱的干扰波,那是一段精心编织的伪装信号。
它完美复刻了1978年那次特大线路故障的所有特征,甚至在握手协议的音频频段里,我还听到了一段熟悉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沙沙的电流声中,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在念叨:“风停了,点灯。”
那是周振声的声音。
那是当年那次事故中,他亲口播报的应急口令。
“他们连这个都有。”苏晚晴抱着文件夹站在我身后,脸色铁青,“这不是一般的黑客,这是内行。他们不仅掌握了我们的历史数据,甚至研究透了特定人物的行为惯性。如果刚才那个操作员把旋钮拧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
敌人赌的就是我们会因为“怀旧”和“经验”而犯错。
“暂停全网高频通信吧。”苏晚晴咬着嘴唇建议,“转入静默状态,先把这个‘鬼’揪出来。”
“不行。”我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屏幕上还在不断尝试撞击防火墙的红色光点,“这时候缩头,就是告诉他们我们怕了,就是承认我们的新系统依然脆弱。”
我弹了弹烟灰,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他们想演戏,那我们就陪他们演全套。小川,开启‘透明反制’模式。”
林小川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跳了起来:“明白!给他们搭个戏台子!”
所谓的透明反制,就是将攻击流量全部导入一个与真实系统完全隔离的仿真环境。
在这个环境里,我们会实时生成虚假的响应信号,让对方误以为攻击成功,甚至误以为我们真的降级了。
而在真实链路的底层,我们已经悄悄挂载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诱饵数据包”,每一个包里都嵌着唯一的追踪标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黎明前的黑暗最为难熬。
七个小时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抓到了。”林小川的声音沙哑却亢奋,“追踪标识在境外的一处中转站被捕获。这帮孙子,和上次渗透赵立新的是一伙人。”
与此同时,仿真系统的日志也打印出来了。
厚厚的一叠纸,记录了对方在这七个小时里,连续尝试了七种不同的降级路径。
每一种,都对应着我们过去三十年里发生过的某次重大事故的处理预案。
他们把我们的伤疤,当成了攻城的梯子。
我拿起那份报告,随手抓过一支红笔,在封面上狠狠地写下一行字:“他们研究我们的过去,但我们已经改写了未来。”
当天下午,所党委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像灌了铅。
几个老领导还在争论要不要处分那个差点闯祸的值班员。
“不用处分。”我把那个被捏扁的烟盒扔在桌上,声音不大,但没人敢插嘴,“错不在人,在于我们还没把新规矩刻进骨子里。那个操作员也是想救火,只不过他手里拿的是以前的烂草席,而不是灭火器。”
我站起身,环视了一圈:“从今天起,实行‘双盲演练’机制。每个月,不管什么时候,随机发起无预警攻防测试。谁要是再敢用非标流程,不管他是哪路神仙教出来的,直接进再培训名单,或者走人。”
散会回到办公室,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牛皮纸袋。
我撕开封口,一只生锈的铜制口琴滑了出来,上面还带着几道划痕,像是岁月的刻痕。
袋子里还有一张纸条,字迹潦草却有力:“留给听得懂沉默的人。”
那是周振声的东西。
我拿起那只口琴,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
这是他那个年代的“护身符”,是所谓“人定胜天”的图腾。
但在今天凌晨的三点十二分,它差点成了埋葬整个研究所的凶器。
我走到墙角的重型碎纸机旁。
这台机器是为了销毁高强度复合材料原型而特制的,锋利的合金刀片在空转时发出令人牙酸的低鸣。
我没有犹豫,将那只承载着旧时代荣光的口琴,连同那张纸条,一起丢进了进料口,然后按下了启动键。
“嘎吱——崩——”
金属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尖啸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像是一声临死前的哀鸣,又像是某种旧秩序崩塌的巨响。
火花在刀片间迸射,机器剧烈震颤着,仿佛那是它难以消化的硬骨头。
几秒钟后,轰鸣声戛然而止。
我打开下面的废料箱,里面再也没有什么旋律,只有一堆扭曲变形的铜渣和碎屑。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崭新的黑色日志本,翻开第一页,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真正的安全,是从不再需要证明自己开始。”
窗外,晨光终于彻底撕开了夜幕,广播还没响,整个研究所安静如常,那些年轻的技术员们正陆续走进大门。
他们或许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碎纸机的指示灯由红转绿,风扇还在呼呼地转着,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印着黄色警示标的专用销毁袋,将废料箱里的残渣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