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劲儿像开水冒的气,散得快。
在那之后不到三天,这根弦又被老天爷给往下压了压。
西南方向三个监测站的数据开始掉链子,波形图抖得像帕金森病人的手,一看就是南方进了雨季,线路受潮严重。
按照厂里的老规矩,这种时候得全线停机,拿万用表一段一段去量绝缘性,没个五天半拉月搞不完。
技术科那几个老资格已经在写停机申请了,理由是“保护设备”。
我坐在工位上,把昨晚收到的乱码日志摊开。
信号是很烂,信噪比低得像是在闹市区听蚊子叫,但我盯着看了半包烟的功夫,发现林小川写的那个伪随机序列校验包,虽然断断续续,但每次都能完整地“爬”过来。
这说明物理链路没断,只是路太烂,车跑不快。
“不停机。”我把那张申请单扣在桌面上,手指关节敲了敲,“启动备用低频模式。路不好走,我们就把车速降下来,把带宽压到最低,只传核心心跳包。”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苏晚晴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没废话,直接把技术科所有人都摁在了板凳上复盘。
她在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叉,指着几个还在用耳朵贴着机箱听响声的老师傅说:“这次险情把底裤都露出来了。咱们有些同志,宁肯信耳朵里的电流声,也不信仪表盘上的跳动。从明天开始,全员轮训新协议,谁要是再靠‘听音辨障’来忽悠事儿,月度考核直接挂红灯。”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老法子用了三十年,哪能说换脑子就换脑子,也没见出过岔子。”
我没接茬,只是冲坐在角落里的林小川扬了扬下巴。
这小子机灵,把那台改装过的rks07一推,当着大伙的面演示了一遍故障切换。
就在主频段被切断的瞬间,他手指飞快地在一排新加装的拨码开关上跳动,强制跳转至次级加密通道。
滴、滴、滴——绿灯亮起。
1分43秒。
那个嘀咕的人闭了嘴。
按老流程,光是填报修单、等审批、断电重启,这一套下来没半个小时搞不定。
可这股子傲气,当天晚上就被一场暴雨浇透了。
最偏远的桂南站彻底失联。
值班员电话打到我宿舍时,声音都在抖,说那边没心跳了,是不是该报rks系统崩溃,启动一级预案。
我披着衣服冲进机房时,老罗已经在那儿了。
他浑身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裤脚全是泥点子,正蹲在操作台下面接线。
“别慌报!只要底层时序握手不停,就不算死透。”老罗头都没抬,嘴里叼着手电筒,两只手在一堆复杂的线缆里掏弄,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他在潮湿得能拧出水的环境下,硬是用几根鳄鱼夹手动接入了一个便携滤波器,又吼着让林小川远程送了一组补偿参数过去。
滋啦——滋啦——
凌晨两点,音箱里传来了桂南站微弱的应答声。
虽然只有几个脉冲,但活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但我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操作日志,眉头越锁越紧。
老罗刚才重启设备时,输入了一串临时密钥。
那串字符我看着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转身去了趟档案室,翻出了三年前的一本废弃演练记录。
没错,那是周振声当年亲自设定的备份口令。
这玩意儿早就废止了,甚至没存进现行的数据库,按理说系统根本不该认。
可它偏偏认了,还救了命。
第二天晨会,大家都在夸老罗宝刀未老。
我端着搪瓷杯,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罗师傅,昨晚那串密钥挺神啊,哪儿学的?”
老罗正擦着眼镜,嘿嘿一笑:“那是当年周工手把手教的。他说系统这东西也是死脑筋,万一真瘫了,这就是那个能撬开嘴的硬片儿。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管用。”
这时候,周振声正好夹着公文包路过门口。
他停下脚,看了眼里头,脸上挂着那种温吞吞的笑:“都是老传统了,救过命的东西,有时候比新条令好使,是吧林总?”
他说完就走了,脚步声不轻不重。
散会后,我把苏晚晴叫到了办公室,关上门。
“这次雨季把真鬼给冲出来了。”我点了一根烟,没抽,任由它在指间烧,“真正的漏洞不在机器里,在人心,在那些没写在纸上、却刻在他们骨头里的‘老规矩’。”
周振声看似退居二线,不管技术了,但他留下的那些“土办法”、“救命经”,就像一个个隐形的后门,牢牢地把控着这帮老工人的操作习惯。
只要这些“私房菜”还在,我们的新系统就是个筛子。
只要他愿意,随时能用这种“好意”把我们架空。
“得清场。”我把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下一阶段,不搞技术升级了,搞‘清记忆’。凡是没登记在册的操作习惯,不管多好用,一律当风险源处理。我们要查清楚,这所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周工秘传’。”
我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划了一道线,抬头看向窗外。
雨停了,太阳还没出来,天色青灰。
“通知下去,”我看着玻璃上正在干涸的水渍,“我要搞一次防汛应急演练,全所通信系统要在极限压力下跑上一天。”
这命令一下,整个调度大厅的气氛陡然紧绷,像是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
我没给任何人留准备时间。这一仗,打的就是那个“没想到”。
林小川领着三个最机灵的小伙子冲出去了,手里拿着早就封好的密封袋,里面装着这次突击检查的点位坐标。
我坐在主控台前,盯着那一排排跳动的信号灯。
旁边的茶缸子里,茶叶早就泡没了味儿,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端起来抿了一口,苦涩,正好提神。
不到两个小时,林小川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把一堆零零碎碎的物件往我桌上一摊,那动静,像是在扔烫手的山芋。
“师父,这这简直就是筛子。”林小川气得直挠头,“除了您盯着的那几条主干线,底下的毛细血管全是堵的,或者说,全是按老黄历走的。”
我低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