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条桌前坐了七个人,苏晚晴在最里端,钢笔尖戳在笔记本上,纸页洇出个小墨点——她急了才会这样。
技术处王处长正敲着桌子:"rks系统用了三十年,现在倒成了奸细的钥匙!
我看该拆了所有老设备,彻底断了那些"老规矩"的念想!"
"王处说的轻巧。"总工艺师老李把搪瓷杯往桌上一墩,杯底磕出白印,"咱们跟"回声组"的联络全靠rks频段,您说断就断?
上个月他们还传了苏联新焊机的参数过来!"
我拉椅子坐下时,木椅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响。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转过来,苏晚晴冲我微微摇头——她知道我要开口了。
"拆了rks,咱们是砍了自己的手。"我摸出赵立新的审讯记录,纸页边角被我捏得发皱,"可守着老系统当护身符,是把刀递到敌人手里。
赵立新为什么能被渗透?
就因为他信"老曲子能护魂"。"我把记录推到桌中央,"陈兆年师傅墙上的电路图,吴德海师傅的口琴调子,这些是咱们的根,不是锁。
敌人摸透了咱们的根,就能扮成咱们的人。"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暖气片的滴水声。
苏晚晴的钢笔尖终于动了:"林总的意思是?"
"重建规则。"我抽出张蓝图拍在桌上,"启动"新声计划",用动态算法替代固定旋律。
以后没有"必须哼《我的祖国》"的死规矩,每个月换一次加密协议,每季度改一轮认证方式。"
王处长拍案:"胡闹!
动态算法要调多少参数?
咱们的计算机连rks07都跑不利索!"
"所以需要协作。"苏晚晴翻到笔记本新一页,"我联系过哈工大计算机系,他们的晶体管计算器能支持基础运算。
林小川的青年组已经在写伪随机码程序——"她抬眼看我,"对吧?"
我点头:"小川昨晚熬了通宵,说能在三天内拿出测试序列。"
老李摸出烟盒,抽出半根皱巴巴的烟:"可"回声组"那边怎么办?
他们用的还是老频段,突然改协议,万一联络断了"
"主动坦白。"我这话像颗雷,炸得王处长的茶杯差点翻。
苏晚晴的钢笔尖又顿住了,老李的烟在指间烧出长灰。
"林钧同志,"党委张书记扶了扶眼镜,"这不是开玩笑。
暴露内部渗透,等于告诉对方咱们有漏洞。"
"正因为他们知道咱们有漏洞,才更要反着来。"我往前倾身,"赵立新哼的调子,和六八年的录音分毫不差——说明敌人在模仿咱们的"守规矩"。
守规矩的人最怕什么?
怕对手突然疯。
咱们要是突然改了所有节奏,他们反而会信:这是真的咱们,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
张书记沉默片刻,敲了敲桌子:"举手表决。
同意启动"新声计划"并主动联络"回声组"的,举手。"
苏晚晴第一个举,老李犹豫两秒跟上,老周挠挠头也举了。
王处长沉着脸没动,张书记看了眼表:"三比二,通过。
林钧同志,你牵头。"
散会时苏晚晴落在最后,把笔记本塞给我:"小川的程序草稿在第三页,他标注了三个可能的漏洞。"她的指尖凉得像冰,"你真打算亲自发信号?"
"得让"回声组"听见我的声音。"我捏了捏她手背,"他们要是连我都不认,那这三十年的联络,算个屁的同志。"
三天后的凌晨三点,rks07的机房冷得人跺脚。
林小川抱着晶体管计算器冲进来,羽绒服帽子上沾着霜:"伪随机序列生成了!
47秒,无重复旋律!"他把纸带拍在操作台上,墨迹还没干。
老罗蹲在控制台前,正用酒精棉擦老话筒:"当年吴师傅就是用这个录的口琴调子。"他抬头时,老花镜片蒙着白雾,"小林,咱真不哼两句?"
"从今往后,不靠老歌认人。"我按下电源键,显示屏跳出绿色的"连接中","靠心跳对拍。"
指针指向四点整时,我按下发送键。
周振声的声音先响起来,是提前录好的新口令:"滤波器已换,心跳不同频。"接着是林小川的伪随机序列,像电流声混着碎玉,没有任何熟悉的调子。
发送完成的瞬间,林小川的计算器"滴"地响了声——这是他设的提醒,用来打破四十七年如一日的"4点17分"惯性。
老罗搓了搓手:"当年吴师傅说,发报要像打太极,慢一分怕人等,快一分怕人疑"他突然住了嘴,喉结动了动。
等待的72小时比三年还长。
第二天下午,王处长来转了三圈,把茶杯磕得叮当响;第三天凌晨,苏晚晴搬了行军床守在机房,眼尾熬出红血丝;林小川把计算器拆了又装,装了又拆,螺丝掉了一地。
第四天清晨,我正对着操作日志打盹,监测仪突然"叮"地发出长鸣。
林小川的椅子"哗啦"翻倒,他扑到显示屏前:"有信号!
有信号!"
苏晚晴的钢笔在纸上划得飞快,把电文译出来时,手都在抖:"收到变更指令。
echo1将配合新频段迁移。
另:小心南方雨季,线路易潮。"她突然顿住,指尖点着落款,"林总,你看"
我凑过去。
最后一行不再是熟悉的"echo1",而是"e1林"。
墨迹有些洇,像被水浸过又快速擦干的,倒像是对方收到信号时,正举着笔在雨里跑。
林小川突然笑出了声,带着哭腔:"他们接受了!
他们知道是咱们!"他蹲下去捡地上的螺丝,肩膀一抽一抽的。
老罗摸出包烟,递了一圈没人接,自己点上一根,火星在烟雾里明灭:"当年吴师傅总说,咱们和"回声组"是两根线,隔着太平洋拧成一股绳现在这绳,更结实了。"
苏晚晴把电文递给我,指尖还在颤:"他们连"南方雨季"都提醒是真把咱们当自己人。"
我盯着"e1林"那个"林"字,喉咙发紧。
二十年前我刚进厂时,在废料堆里翻到过一本旧电文,落款是"echo1",旁边用铅笔写着"给后来的同志"。
现在,后来的同志,终于有了名字。
我翻开工作日志,钢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写下新条例第一条:"所有通信密钥,每月轮换;所有认证方式,每季迭代;任何人,不得以"传统"之名拒绝革新。"
合上本子时,窗外的雷雨停了。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rks07的显示屏上,"连接成功"的绿色字样亮得刺眼。
老罗把老话筒收进铁盒,拍了拍盒盖:"老曲子挺好听,就是该让让位置了。"
我摸出口琴,吹了个不成调的短音。
音符撞在窗玻璃上,混着远处车间的汽笛声,像根重新绷起的弦——这次,弦上的力,攥在咱们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