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信封的手有些发潮。
王秀兰老人说这信在铁盒里压了三十年,可凑近了还能闻见淡淡的皂角香——许是她总拿出来擦,布帕子浸过家里的肥皂。
信纸边缘被摩挲得发毛,像块旧毛巾,最后那句“秀兰,若你见此信,我已不在青松岭”的“不”字,墨水洇开个小团,像滴没擦净的眼泪。
我把信封翻过来对光,忽然发现背面有几道极淡的铅笔印。
凑近了看,是歪歪扭扭的波形图,波峰波谷的间距时疏时密,倒像是随手涂鸦。
可当我想起前晚技术科抄来的rks12电台日志——那台在云南大山里沉睡了三十年的老电台,每隔27小时03分就会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节奏竟和这波形图的起伏分毫不差!
指尖“嗡”地一颤,信封差点掉在桌上。
我抓起铅笔在便签纸上速记:rks12的脉冲周期是12秒,短音03,长音08——波形图第一个波峰到波谷的距离,正好是03秒的刻度!
“这不是涂鸦。”我对着空气说出声,喉咙发紧,“是应答密钥。”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半角,办公室的台灯在信纸上投下暖黄光晕。
我忽然想起李建国师父笔记本里夹的照片——1965年的青松岭电台,天线在土坯房顶上支着,穿蓝布衫站在最左边,手腕上系着根红绳,和王秀兰老人铁盒里那枚褪色的红绳胸章,是同一种红。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是苏晚晴发来的消息:“明早八点去民委,王秀兰老人的档案调出来了。”我盯着屏幕上的时间——23:17,手指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她的电话。
“老林?”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出什么事了?”
“来实验室。”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带rks12的波形分析图,还有你上次说的那套非联网隔离设备。”
不等她问,我又打给林小川。
这小子住宿舍二楼,电话铃响到第三声时,背景里传来“咚”的一声——准是从床上滚下来接的。
“师父?我、我马上到!”
最后是老罗。
他住职工家属区,接电话时背景里传来收音机的杂音,“小林啊,这么晚”我打断他:“需要你复刻rks12的信号模拟器,带工具箱。”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他把茶缸搁在了桌上。
“十分钟到。”
实验室的灯是我亲手装的,暖白的光打在金属操作台上。
苏晚晴来得最快,黑布鞋沾着楼道的灰,怀里抱着卷图纸,发梢还翘着根没梳开的头发。
“波形图在这儿。”她把牛皮纸袋往桌上一摊,抬头看我时眼睛发亮,“你发现什么了?”
林小川紧跟着冲进来,护目镜挂在脖子上晃,手里拎着个帆布包——我一眼认出是他刚从保定带回来的,“我把朱师傅也叫了,他说报废雷达站的真空管还能用!”话音未落,朱卫东的黄胶鞋就“咔嗒”撞在门框上,军大衣敞着,怀里抱着个铁盒子,“变压器是好的,就是得拆点旧零件。”
老罗最后到,推开门时带着股夜雾的凉,工具箱锁扣“咔”地弹开,露出整整齐齐的改锥和万用表。
他扫了眼桌上的信封,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眯起来:“这波形和我昨天修的老电台自检信号像。”
我把信封背面朝上按在波形分析图上。
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纸上投下网格状的影子——铅笔印的波峰波谷,正好卡在rks12标准周期的节点上。
实验室突然静得能听见心跳。
苏晚晴的手指轻轻抚过信封边缘,“所以他用家书当密码本怕图纸被发现,怕调令被销毁,只能用最普通的信纸藏秘密。”
“我们得发段脉冲。”我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用他的波形当密钥,叠加一句‘北纬43°,信号已接,有人在’。”老罗推了推眼镜:“得用非联网环境,军网和公网都可能被截。”朱卫东把变压器往桌上一放,“我用报废雷达的真空管搭发射电路,功率低,传不远,但够老电台认。”
林小川已经在拆屏蔽棚的零件,金属扳手敲出清脆的响:“贵州凯里的临时屏蔽棚最严实,我去启动发射装置!”苏晚晴突然拽住他的袖子:“等我调示波器,要同步记录波形。”
凌晨一点,实验室的挂钟“当”地敲了一声。
老罗的模拟器开始发出“滴——答”的轻响,朱卫东的发射电路在焊枪下泛着蓝光,苏晚晴的示波器荧光屏上跳动着绿色波形,林小川的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指节发白。
“三、二、一。”我按下秒表。
“咔哒。”
电流声突然拔高,老罗的耳机线猛地一震。
他摘下耳机,手在抖:“有回应!”林小川扑到示波器前,荧光屏上的波形正以三短两长的节奏跳动——和我们发送的完全对称!
“它回话了!”林小川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晚晴的眼镜片蒙了层雾,她指着示波器上的波纹:“看周期,和1965年的维护日志吻合不是机器在响,是系统还在呼吸。”
朱卫东突然抓起桌上的对讲机:“我这边监测到七个红色站点电磁波动!吕梁的tj5模块断电状态下硅堆有逆向电流!”他的声音发颤,“它们认得这个密码整个网络活了。”
天快亮时,我坐在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亮得刺眼。
监控系统的报警信息跳个不停:“02:13-02:26,异常电磁波动,站点编号:07、12、23”可当我点开内网邮箱准备上报,收件箱里干干净净,连草稿都没了。
苏晚晴抱着服务器硬盘冲进来,发梢还沾着实验室的焊锡味:“访问记录被清空了,但残留的协议特征”她把硬盘往桌上一放,“是1960年代的电传终端编码,那个本该消失的幽灵系统。”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胸章在桌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像朵开在旧时光里的花。
“他们以为沉默就能让历史死掉。”我对着窗外初升的太阳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谁,可手指按在录音笔开关上时,稳得像当年在车间调机床。
“可我们已经回答了。现在轮到你们解释——”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桌角的调令复印件哗哗响。
红章上的“立即终止‘守夜人’行动”几个字格外刺眼,墨迹还没干。
我低头看录音笔的红色指示灯,它亮得像团火。
“为什么还不肯放手?”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响,像谁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应了一声“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