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是一种比咖啡因更有效的兴奋剂。
整个实验室的氛围，彻底变了。
实验室里弥漫着压抑的寒意，正是火山爆发前的沉寂。
每个人都红着眼睛，活脱脱一个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们不再交谈，疯狂加速手里的工作。
每一次失败，不再是打击。
是在那股滔天的怒火上，再浇上一勺滚油。
墙壁上那些刺眼的标题，成了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提醒着他们，失败，意味着什么。
裴凡凡的副手，陈启明博士，此刻正盯着一台离心机上飞速旋转的转子。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口袋里的手机，刚刚无声地振动了一下。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条来自深渊的邀请函。
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他躲进一个无人的隔间，锁上门，打开了那个通讯软件。
一条新的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
“陈博士，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
消息下面，附着一份合同的扫描件。
瑞士顶级生物科技公司，首席科学家的职位。
年薪，一千万美元。
税后。
下面还有几张照片。
日内瓦湖畔的一栋带私人码头的别墅。
两张顶级国际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上面是他一双儿女的名字。
以及一份已经办好了九成手续的全家移民文件，只差他最后的签字。
对方的要求，简单到可笑。
“在直播当天，我们不需要你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你只需要在负责转移催化剂样本的时候，手，不小心抖一下。”
“让那支试管，在摄像机拍不到的角落，多暴露在空气中零点五秒。”
“仅此而已。”
“一个谁也无法察觉的微小失误。”
“没有人会怀疑你。”
“事后，你会成为这场悲壮失败的英雄之一，然后带着所有人的同情，悄然离开，迎接你的新人生。”
陈启明看着手机屏幕，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一千万美元。
湖畔别墅。
孩子的未来。
他这辈子，不，他下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他想起自己每个月要还的高额房贷。
想起了妻子为了省钱，已经很久没有买过新衣服。
想起了儿子一直想要的那架最贵的无人机。
想起了女儿的钢琴课，费用高得吓人。
只要他点一下头。
这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他甚至可以提前退休，每天在日内瓦湖边钓鱼，喝着咖啡，看着那些曾经和他一样苦苦挣扎的同行们，在新闻里为了经费和项目愁白了头。
多诱人啊。
魔鬼般的声音在他耳边盘旋。
值得的。
你已经为这个项目付出了这么多。
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们注定要失败的，你只是让这个失败，变得更体面一点。
没有人会受伤。
这只是一个选择。
一个让你和你的家人，一步登天的选择。
他的手指，悬在了回复框上。
他几乎就要打出那个“好”字。
就在这时，隔间外面，传来了两个年轻研究员的对话声。
“妈的，又失败了。8100号样本，屁用没有。”
“别泄气，继续。墙上那孙子的脸，你没看够？”
“我他妈做梦都想把培养皿砸他脸上！”
“那就打起精神来！多测试一个样本，就多一分希望！快走快走，别浪费时间！”
脚步声远去了。
陈启明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实验室里那些同事的脸。
那个因为连续工作四十个小时，直接晕倒在仪器前的女孩。
那个为了节省时间，用营养液代替三餐，导致胃出血的兄弟。
还有林逸，那个技术天才，据说已经三天没离开过他的服务器了，吃喝拉撒全在机房里。
还有裴博士，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里的红血丝，比电路板上的线路还密集。
还有万总，他就睡在实验室门口那张行军床上，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还有张伟，那个被炸伤的年轻人，他的右手动不了了，就用左手，在病床上帮大家核对数据。
这一屋子的人。
都是疯子。
一群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赌上了一切的疯子。
而他，陈启明，也是这些疯子中的一员。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栋漂亮的湖边别墅。
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他想，如果他真的接受了这个条件。
他下半辈子，每次闭上眼睛，会不会都会看到同事们那一张张布满血丝的脸？
他抱着那千万美元的年薪，住在豪华别墅里。
真的能睡得着吗？
他删掉了回复框里那个将要打出的字。
然后，用手指敲下了另外两个字。
“滚蛋。”
发送。
然后，他将整个软件，连同所有的聊天记录，彻底删除。
格式化。
他打开隔间的门，走到洗手池前，用冷水狠狠地泼了一把脸。
镜子里，是一个眼睛通红，面容憔悴，但目光却异常明亮的男人。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重新走了出去。
回到那个充满了汗水、咖啡因和绝望气息的战场。
这里的空气，比日内瓦湖畔的，要好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