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清晨,是被鸟鸣和穿透薄雾的阳光唤醒的。
木屋外弥漫着清冽湿润的空气,混合着草木、泥土和隐约的花香。大家陆续起床,聚集在主楼的餐厅。李嫂早已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餐:熬得浓稠的小米粥,自家腌的咸菜,还有蒸得喧腾腾的杂粮馒头。
“多吃点,今天要爬山,耗力气。”李嫂热情地给大家添粥。
经过一夜休整,每个人都精神焕发,对即将到来的“觅食之旅”充满期待。苏琪尤其兴奋,已经换上了轻便的登山服和防滑鞋,脖子上挂着个小型相机,手里拿着她那份密密麻麻的清单和一个小巧的植物图鉴。
“都检查一下装备啊!”赵哥发挥管家本色,“水壶带够水,零食备一点,防蚊虫的药喷好,外套备一件山里天气多变。小美你们几个跟紧点,别掉队。孙大姐,您腿脚行吗?要不……”
“行!怎么不行!”孙大姐中气十足,“别小看我,当年在生产队,我挑着担子翻山比你们小伙子还利索!”
钱叔憨厚地笑:“我给大伙儿准备了点姜糖,爬山累了含一块,提神。”
火哥则检查着他特意带来的一个小挎包,里面是他的“应急调味三件套”:一小罐自炼的混合猪油,一小瓶浓缩的高汤精华,还有一包磨好的特制辣椒盐。“万一山里找到好东西,现做现吃,没点味道可不行。”他理所当然地说。
阿强依旧沉默,但已经背好了他的“求生包”,手里还多了一根削得光滑结实的木棍,既可以探路也可以防身。周屿除了专业背包,还带了几个轻便的样本采集袋和一个小小的环境检测仪。
我和陈默相对轻装,只带了水和一些必需品。
李师兄看着我们这全副武装的阵仗,哈哈大笑:“好!有当年知青下乡搞生产的气势!咱们今天不走太深,就去野茶坡那片转转,那边林子里东西多,路也好走些。大家跟紧我,注意脚下,别乱跑。”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李师兄打头,刘叔殿后,我们走在中间,沿着民宿后一条被踩出来的、长满青苔和野草的小径,向山林深处走去。
一开始,路还算平缓,穿行在竹林和稀疏的乔木间。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凉爽宜人。小美几个姑娘起初还有些怕草丛里钻出蛇虫,紧紧挨在一起,但很快就被沿途的各种新奇植物吸引了注意力。
“李师兄,这个红果子能吃吗?”
“那是蛇莓,看着好看,没啥味道,少吃点没事。”
“哇!好大的蘑菇!”
“那个不行,有毒,别碰!”
“快看!松鼠!”
苏琪跑在最前面,像只精力过剩的搜救犬,一会儿蹲下研究苔藓,一会儿凑近观察树干上的菌类,还不时拉着周屿问这问那。周屿耐心解答,偶尔用检测仪测一下土壤湿度或光照强度,严谨得如同在实验室。
阿强不远不近地跟在苏琪侧后方,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周围环境,手里的木棍不时拨开挡路的荆棘。有一次苏琪差点被一根横生的藤蔓绊倒,阿强几乎在她身体倾斜的同时,伸手稳稳地托了一下她的胳膊。
“谢啦阿强!”苏琪回头灿烂一笑,又立刻被树下一丛奇怪的蘑菇吸引了过去。
阿强收回手,默默跟上,耳根似乎有点红。
走了约莫半小时,坡度开始变陡,林木也愈发茂密。野茶坡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向阳坡地上。李师兄让大家稍事休息。
“再往上,就是野茶坡了。那里的野茶树,年头可不短了。”李师兄指着上方,“采叶子要挑最嫩的芽尖,手下留情,别薅秃了。除了野茶,那附近林下鸡油菌、喇叭菌也不少,还有野生的山胡椒,这时候正香。不过大家都仔细着点,还是那句话,不认识的,别动!”
休息片刻,队伍继续前进。越靠近野茶坡,那股父亲描述过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清香就越发明显。那不是普通茶叶的香气,更清冽,带着一丝微涩和隐约的、类似某种野花的甜香。
“就是这里了!”李师兄拨开一丛茂密的灌木。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缓坡上,稀疏地生长着数十株约一人多高的灌木,叶片油亮,形态古朴,与周围树木明显不同。这就是野茶树。
“哇!”大家惊叹着围了上去。
我摘下一片嫩叶放入口中,轻轻咀嚼。先是一股强烈的、带着凉意的涩感,随即在唾液的作用下,转化为一种奇妙的甘甜和复杂的香气,在口腔中层层漾开。果然独特!
苏琪已经兴奋地开始采摘最嫩的芽尖,小心地放进随身带的布袋里:“这个味道太特别了!凉拌、炒蛋、做汤底、甚至晒干了当香料……我感觉能开发出好多东西!”
周屿则仔细地观察叶片形态,测量叶间距,采集土壤样本,并记录gps坐标。“这种野茶的生化成分和风味物质构成,很可能与栽培品种有显着差异,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他推了推眼镜,认真地说。
其他人也没闲着。火哥在附近发现了几丛长势喜人的野山胡椒,那浓烈霸道的辛香让他喜出望外,小心地摘了一些果实。钱叔和孙大姐在茶树下的腐殖层里,发现了不少肥厚的鸡油菌,金黄的颜色十分诱人。小美她们则被几株开着紫色小花的野草吸引,李师兄说那是“紫苏”,嫩叶也可以做菜。
阿强没有参与采摘,他站在坡地边缘一块较高的石头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更深的密林。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眉头微微皱起。
“李师兄,”阿强指着树林更深处,“那边,是不是有路?”
李师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咦?好像……是有条被踩过的小道?奇怪,那边平时很少有人去,路更不好走,野猪道吧?”
但阿强摇了摇头,他从石头上跳下,走过去仔细查看地面。我跟了过去。确实,在厚厚的落叶和苔藓间,有一条隐约的、被重物反复踩踏过的痕迹,宽度不像是野兽,倒像是……人?而且痕迹很新,落叶被踩断的茬口还是新鲜的。
“最近有人来过这儿,还不是一两个。”阿强低声说,语气肯定。
李师兄也过来看了看,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这倒稀奇了。这片是老林子,除了我们附近几户偶尔进来采点山货,很少有外人来。难道是……偷猎的?或者偷挖药材的?”
陈默蹲下,用树枝拨开一些落叶,仔细观察脚印的走向和深度。“负重不轻,脚步间距均匀,像是有目的的行进,不是漫无目的的游荡。而且,”他指着几个稍微清晰一点的印记,“鞋底花纹……不像普通的登山鞋或解放鞋。”
一丝不安悄悄爬上心头。这深山老林里,除了我们和本地山民,还有谁会特意来这偏僻的野茶坡附近?
“大家采摘差不多了吗?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去溪谷那边看看?”李师兄显然也起了戒心,提议道。
众人虽然不明就里,但看李师兄和阿强神色严肃,也都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野茶坡。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沿原路返回时,走在队伍中间的小雨忽然指着侧下方的树林,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啊!那……那是什么?闪闪发光的?”
大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下方几十米处的林间空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透过林隙的阳光下一闪一闪。
“可能是矿泉水瓶或者别的垃圾吧。”赵哥猜测。
但阿强和陈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阿强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待在原地别动,他则猫着腰,借助树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那片空地摸去。
我们屏息等待着,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鸟鸣。几分钟后,阿强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银色的、扁平的金属片,约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脱落下来的。上面没有任何标识,但材质很特殊,不像普通的铝或铁,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冷的、略带彩色的金属光泽。
“这是……啥?”火哥拿过去掂了掂,“不像山里该有的东西。”
周屿接过,仔细看了看,还用指甲划了一下表面:“材质特殊,像是某种合金,轻,但强度应该很高。边缘的断裂痕很新。”他眉头紧锁,“这不像户外用品,倒像是……某种仪器或设备的外壳碎片。”
仪器?设备?在这深山老林的野茶坡附近?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父亲特意提到的野茶坡,莫名出现的新鲜足迹,还有这来历不明的金属碎片……这一切串联起来,让人不得不多想。
“李师兄,这附近,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事?”我问道。
李师兄挠挠头,努力回想:“特别的人……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大概半个月前吧,有一伙人,开着一辆外地牌照的越野车,到村里打听过进山的路,说是搞什么‘生态考察’的,还雇了村里的老王头当向导。后来就没见他们出来,老王头回来后也没多说,就说是进山转了一圈,走了。我当时也没在意……”
生态考察?会留下这种仪器碎片?
“先离开这里。”陈默当机立断,“不管是什么,安全第一。东西收好,回去再说。”
大家再无游玩的心思,跟着李师兄,加快脚步,沿着另一条稍微好走些的小路下山,前往预定的下一站——溪谷。
回去的路上,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小美几个小姑娘紧紧跟着,不再东张西望。苏琪也没心思研究植物了,不时回头看看,又看看阿强手里那个金属片。火哥和钱叔一左一右护着孙大姐。赵哥则不停地清点人数,确保没人掉队。
只有阿强,依旧沉默而警惕,不时停下来倾听身后的动静。
到了溪谷,清澈的溪水哗哗流淌,冲淡了一些不安。大家分散在溪边相对平缓的地带休息,洗把脸,喝点水。李师兄去查看他设在溪边的几个捕鱼篓,居然收获了几条不小的溪石斑鱼,总算带来一点喜悦。
但那份意外发现带来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午餐是就着溪水吃带来的干粮,远没有昨晚聚餐的欢快。
下午,大家没敢再往深处去,只在溪谷附近相对安全的区域活动了一下。苏琪勉强打起精神,采了些水芹菜和认识的野菜。周屿则采集了一些溪边植物的样本,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早早地,李师兄就带着我们踏上了返回民宿的路。
回程比去时安静得多。每个人都在想着那片金属碎片和新鲜的足迹。父亲提到的野茶坡,难道隐藏着什么秘密?那伙“生态考察”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和最近省城那些针对我们的暗流,有没有关联?
回到“山居岁月”,天色尚早。李师兄安排大家先去休息。我和陈默、周屿、阿强,还有火哥、赵哥,聚在我和陈默房间的小露台上,仔细研究那块金属碎片。
“材质确实不一般。”周屿用随身带的小工具仔细检查,“密度低,强度高,耐腐蚀,像是航空航天或者精密仪器上用的特种合金。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如果是那伙考察队掉的,他们考察什么需要用这种材料?”陈默思索着,“地质?生物?还是……别的?”
阿强一直没说话,只是用手指反复摩挲着碎片的边缘,眼神锐利。
“要不要……报警?”赵哥迟疑地问。
“报警怎么说?深山老林里捡到一块金属片?”火哥摇头,“警察估计也就登记一下,不会当回事。”
“先别声张。”我沉吟道,“李师兄说那些人半个月前来过,如果真是他们掉的,人应该早就走了。我们明天就回去,这块碎片带回去,让吴律师或者沈墨言看看,他们路子广,也许能查出点什么。”
大家都同意。正说着,楼下传来苏琪的喊声:“开饭啦!李嫂做了好吃的!今天有溪鱼汤!”
晚餐时,李嫂用捕来的溪鱼熬了一大锅奶白色的鱼汤,鲜得让人几乎要吞掉舌头。还用我们采回来的野茶嫩芽炒了土鸡蛋,那股奇异的清香与蛋香结合,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美味。大家围坐在一起,热汤下肚,白天那点紧张和不安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但我知道,有些疑问已经种下。
晚上,躺在木屋的床上,听着窗外比昨晚更清晰的溪流声,我却有些失眠。
“在想野茶坡的事?”陈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嗯。还有省城的那些事,沈墨言的警告,琥珀的邮件……”我翻了个身,“总觉得,好像有根线,若有若无地连着。”
“山雨欲来。”陈默握住我的手,“但不管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