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陈奇按照计划“沉寂”着,没有主动联系林静(root)。陈”似乎被那份详尽的技术白皮书暂时“满足”了好奇心,正在“认真研究评估”。追踪小组的技术专家则加班加点,对那份白皮书进行庖丁解牛般的分析。
分析结果令人玩味。
“文档的技术内容是真实的,甚至是超前的。”汤姆汇报,语气带着困惑,“里面描述的微生物组分析技术、环境采样方案、行为指标量化方法,都处于领域前沿,某些细节甚至比已发表的文献更深入。编写这份文档的人,绝对是顶尖专家。但问题在于……”
“在于它的‘目的性’被刻意模糊和包装了。”莎拉接话,调出一份对比分析图,“我们将文档中的实验设计与已知的、具有明确伦理争议的‘行为影响’研究进行比对,发现两者在核心逻辑上高度相似,但这份白皮书巧妙地替换了术语,并增加了很多关于‘社区健康’、‘环境改善’、‘幸福感提升’的正面目标描述。就像……给一把手术刀套上了精美的礼盒,上面写着‘健康管理工具’。”
“而且,”汤姆补充,“我们在文档的几个图表数据源链接和引用的非公开数据集索引中,发现了隐藏的、需要特定权限才能访问的路径。这些路径指向的服务器,与我们之前监控的‘园丁’网络活跃节点有重叠。这份白皮书,像是一扇半掩的门,邀请有能力的‘合作者’推开,进入更深的领域。”
“林静在测试我。”陈奇得出结论,“她用一份真实的、有深度的技术文档做饵,看我是只满足于表面的‘投资前景’,还是会尝试挖掘背后的技术细节和隐藏路径,从而判断我的真实兴趣和技术能力。如果我表现出对隐藏路径的兴趣并试图访问,她可能会认为我是‘同道中人’,或者至少是有潜力的‘技术合作者’。如果我只是泛泛而谈投资回报,她可能就会把我归为普通的投机者,失去兴趣。”
“那么,是时候‘推门’了。”陈奇说。
他通过林静留下的加密渠道,发送了一份精心撰写的反馈。邮件中,他首先“高度赞赏”了项目的技术深度和前瞻性,用了一些专业的术语显示自己的“内行”。然后,他“不经意地”提到了白皮书中几个图表的数据源似乎“无法通过常规渠道访问”,并“请教”这是否涉及未公开的专有数据库,以及是否有机会在签署保密协议后“有限接触”,以便进行更深入的“技术尽职调查”。
同时,他也“忧虑地”提出,如此深入的行为关联研究,一旦数据被滥用或结论被曲解,可能会引发严重的伦理和法律风险,询问项目方是否有相应的“防火墙”和“外部监督机制”。
邮件既展现了技术好奇心和一定的专业度,又保持了投资人的风险意识,角色扮演堪称完美。
发送后,便是等待。这一次,林静的回复没有立刻到来。
利用这段空隙,陈奇再次关注起女儿的情况。香港医疗团队的最新报告显示,陈雪体内的异常载体信号依然存在,但非常稳定,没有增强或扩散的迹象。神经监测发现的那种特殊高频振荡,出现频率也保持极低水平,且似乎与她深度睡眠时的特定梦境片段有关(通过睡眠实验室的有限监测结合她的梦话记录推测)。心理评估认为她总体上适应良好,但潜意识中可能存在一些与“连接”、“网络”、“被观察”相关的焦虑主题,这可能源于绑架经历和知晓父亲工作的压力,也可能与载体影响有关。
“我们尝试了一种非常温和的、基于特定频率声波刺激的‘神经调节’实验性干预,希望能对那种高频振荡产生干扰或抑制。”陈医生在视频中解释道,“效果还很初步,但陈雪自述干预后的几天,耳鸣频率似乎略有减少,梦境也稍微平静一些。这或许是一个干预方向,但需要更多验证。”
任何一点积极的迹象都让陈奇紧绷的神经稍感安慰。但他清楚,根源问题远未解决。
第三天下午,林静的回复终于来了。内容依旧简洁:“陈先生的问题很敏锐。部分数据确系内部研究资料。若您有诚意深入了解并探讨可能的合作框架,明日下午四点,请至以下地址。请独自前来。”
附上的地址,是浦东新区一处高端写字楼内的地址,单位名称是“亚太环境与健康研究中心”,看起来像是一家正规的咨询或研究机构。
“查过了,”莎拉很快传来信息,“这家研究中心注册不到一年,法人代表是个傀儡,实际办公面积很小,平时没什么人,但租金不菲,疑似一个壳公司或联络点。地点在繁华商务区,安保严密,不利于我们大规模布控。”
“她选择了对她更有利的环境。”陈奇并不意外,“‘独自前来’既是警告,也是筛选。她要把我放在明处,放在她的可控范围内。”
“太危险了,陈顾问。那里可能是她的地盘,我们很难提供有效保护。”汤姆担忧道。
“但这也是接近核心的机会。”陈奇坚持,“她愿意让我去她的‘据点’,说明我的反馈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可能想进行更深入的面对面评估,或者……有更具体的‘合作’提议。我们不能错过。按照第二套方案准备吧。”
第二套方案,是为应对高风险会面准备的。陈奇身上会携带更隐蔽、更难被探测的通讯和定位装置,同时,会有擅长城市近距离支援的小组,伪装成上班族、快递员、清洁工等,在写字楼外围和内部关键节点待命。一旦情况有变,可以强行突入,但那是最后手段。
约定的写字楼高耸入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匆忙的白领身影。陈奇按照地址,来到第38层。“亚太环境与健康研究中心”的牌子挂在玻璃门后,前台空无一人。他按响门铃,片刻后,门自动打开。
内部装修简约现代,空间不大,只有几个独立的办公室和一个小型会议室。空气中有淡淡的香薰气味。林静从其中一间办公室走出,今天她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显得更加干练。
“陈先生很准时,请进。”她将陈奇引到那间小会议室。会议室里只有一张小圆桌和两把椅子,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面单向玻璃,玻璃后似乎是另一个房间,但拉着百叶帘。
陈奇落座,保持着适度的警惕和商业化的笑容。“林博士这里很清静。”
“我们更注重研究质量,而非场面。”林静坐在对面,开门见山,“陈先生在邮件中提到的数据访问权限和伦理防火墙,都是关键问题。这涉及到我们研究模式的根本。”
她顿了顿,观察着陈奇的反应:“我们相信,真正具有突破性的研究,往往诞生于现有学术和商业体系的边缘。我们需要灵活性和一定的保密性,以探索那些可能被传统框架视为‘过早’或‘敏感’的领域。但同时,我们也深知责任重大。所以,我们发展出了一套‘分布式、受控参与’的模式。”
“分布式、受控参与?”陈奇重复道。
“是的。”林静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张复杂的网络图,“我们不设立庞大的中央实验室,而是与全球范围内志同道合、拥有特定技术专长的个人或小团队合作。每个合作者负责一个相对独立的模块研究,他们拥有高度的自主权,但需要遵循共同的技术标准和伦理准则框架。数据在加密状态下共享,分析通过分布式计算完成,最终成果由核心团队整合。”她指向网络图上的几个节点,“比如,微生物组分析模块可能在北欧,环境传感网络设计可能在东亚,行为数据分析算法可能在北美。而你,陈先生,如果合作,可能会负责……东亚地区的某些资源协调和初步数据分析。”
听起来像是科研领域的“众包”和“开源协作”模式,但结合arboretu的隐蔽性和项目的敏感性,这更像是一个去中心化的、隐秘的研究网络。
“听起来很创新。但如何确保合作者遵守伦理准则?如何防止技术或数据被滥用?”陈奇追问。
“我们有一套严格的筛选和信任建立机制。合作者通常是经过长期观察和多重验证的。技术本身也内置了限制,比如,关键实验模块需要多节点共识才能解锁,敏感数据访问需要动态授权。”林静解释道,语气依然平静,“至于滥用风险……任何技术都有两面性。我们认为,与其因噎废食,不如由理解其潜力与风险、并致力于将其导向有益方向的团体来主导研究和初步应用。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引导技术向善。”
“引导向善……”陈奇品味着这个词。这和凯斯追求的“净化”似乎不同,更温和,但也更模糊,更难以界定。“那么,你们最终希望达成什么?发表一系列高影响力的论文?开发出改善城市健康的商业产品?还是……更宏大的社会影响?”
林静看了他几秒钟,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陈先生,您认为,人类文明当前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是疾病?是资源短缺?还是……自身行为模式与复杂环境系统之间日益加剧的失调?”
她不等陈奇回答,继续道:“我们相信,许多全球性问题的根源,在于人类个体和集体的决策、行为,与动态变化的生态环境、技术环境和社会结构之间,存在深刻的‘错配’和‘滞后’。传统的教育、政策、经济激励等手段,矫正速度太慢,且往往伴随巨大摩擦和untendednsequences(意外后果)。我们需要更直接、更精细、也更符合生物和社会系统运作规律的‘调节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