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你是说,她可能接触过类似‘方舟载体’的东西?被‘标记’了?”
“无法确定。目前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她体内存在外来生物载体。这种神经活动模式的改变,也可能是心理创伤后应激的一种特殊表现,或者是青春期大脑发育过程中的自然波动。我们缺乏足够特异性的检测手段。”陈医生语气谨慎,“我们已经采集了更详细的生物样本,包括脑脊液,正在用最新的、基于冰穹数据的‘一代检测试剂’进行复检,结果需要几天时间。同时,我们建议对陈雪进行持续的非侵入性神经监测,并安排心理专家进行更深入的评估。”
“阿雪自己感觉怎么样?”
“她自述除了偶尔轻微耳鸣和梦境增多,没有其他不适。情绪稳定,学习生活正常。但我们注意到,她在进行某些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认知测试时,反应时间有极其细微的波动,这种波动与她的脑电图扰动存在时间上的相关性。”陈医生补充道,“当然,这依然可能只是注意力分散的表现。”
陈奇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恐慌解决不了问题。“保持监测,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检查。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另外……这件事,绝对保密,对阿雪也要用最温和的方式,不要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明白,陈顾问。”
挂断电话,陈奇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他最害怕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战斗的阴影,以最隐秘的方式,触碰到了他誓死守护的软肋。如果阿雪真的受到了某种未知技术的影响,哪怕极其轻微,也意味着“园丁”或凯斯残余势力的触角,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更早。
凯斯当初绑架阿雪,真的只是为了作为人质和诱饵吗?会不会在那时,就已经在她身上做了某种手脚?一种更隐蔽、更长期的“标记”或“监测”?如果“园丁”与凯斯有联系,或者根本就是同一脉络的不同分支,那么阿雪身上的异常,是否也指向了“园丁”?
线索开始缠绕,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他身边的人,可能早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这场无声战争的一部分。
他必须加快速度。不仅要找出“园丁”,还要弄清楚阿雪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陈奇找到方教授,提出了一个“合作建议”:“我们基金会对arboretu网站上的一些数据集很感兴趣,特别是那些关于跨物种基因流动预测的。我们愿意提供一笔小额经费和一个简单的合作框架,请周锐同学带领一个小团队,对这些数据进行独立的验证和分析,并评估其潜在的应用价值和风险。这对于周锐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方教授考虑后,认为这对学生是个不错的实践项目,答应了。周锐也很兴奋,能够名正言顺地深入研究那个吸引他的神秘网站。
项目很快启动。陈奇以项目顾问的身份,频繁出入实验室,与周锐讨论分析进展。他谨慎地引导着分析方向,同时观察周锐的状态和周遭环境。
几天后,周锐在分析一个关于“城市环境微生物组与居民情绪关联”的数据集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雷蒙德先生,你看,这个数据集声称来自北美五个城市的公共公园土壤和空气样本,并与当地社区健康调查数据关联。但我在核对样本的元数据(采集时间、地点精度)时,发现有几个样本的gps坐标非常模糊,而且采集时间与声称的气象条件对不上。还有,用于关联的情绪数据,其调查问卷的设计……似乎隐含着一些引导性的问题,不太像标准的心理健康评估工具。”
“你的意思是,数据可能有问题?或者,其收集目的不那么单纯?”陈奇问。
周锐点点头,推了推眼镜,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严肃:“我怀疑,这个数据集的收集,可能本身就是某个更大研究项目的一部分,目的不仅仅是学术研究,可能涉及……社会实验。arboretu上很多资料都有这种味道,技术很硬核,但背后的意图藏得很深。”
陈奇心中一动。周锐的敏锐超出了他的预期。“那你觉得,发布这些资料的人,想干什么?”
周锐想了想,压低声音:“我觉得,他们像在搭建一个庞大的、分布式的……实验场。用看似开放共享的数据和工具,吸引像我们这样的人去验证、去使用,甚至去改进。然后,他们就能从全球无数个独立的、小规模的探索中,收集到海量的、关于‘如何通过生物或环境因素影响复杂系统(比如人类社会)’的实证数据。这比他们自己搞几个大型实验要隐蔽和高效得多。”
这个洞察力让陈奇暗暗吃惊。周锐几乎点破了“园丁”策略的核心——去中心化的、参与式的“引导”技术开发和测试。
“你很敏锐,周同学。”陈奇赞许道,同时抛出一个试探性的问题,“那么,你对这种……‘引导’,怎么看?如果目的是为了让社会更‘和谐’、更‘可持续’呢?”
周锐沉默了一会儿,眉头紧锁:“目的很重要,但手段和知情同意更重要。未经个体充分知情和自愿的干预,哪怕目的听起来很美好,本质上也是一种侵犯。而且,谁有权力定义什么是‘更好’?标准由谁定?会不会今天为了‘和谐’干预情绪,明天就能为了‘效率’干预思想?这太危险了。”他顿了顿,看向陈奇,“雷蒙德先生,你们投资基金,也会考虑这些伦理问题吗?”
“当然。高风险的技术,必须匹配高标准的伦理审查和监管。”陈奇给出标准答案,但心中对周锐的评价更高了。这个年轻人有技术能力,也有伦理底线,是“园丁”可能试图拉拢,但也可能产生抗拒的类型。
就在这时,周锐的电脑弹出一个新的私信通知,来自arboretu网站,发信人id:root。
周锐点开,内容很简单:“你对数据集c-7的元数据分析很到位。有兴趣参与一个更深入的验证项目吗?关于东亚城市群微生物组与社会协作模式的关联。有适度报酬,需要签署保密协议。”
root主动联系了!而且显然是注意到了周锐在网站上的活动和分析。
陈奇的心提了起来。这是机会,也是风险。
“你要回复吗?”他问周锐。
周锐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在键盘上悬停,显得有些犹豫和好奇。“我……我想先看看项目详情。如果只是纯粹的科研验证,也许可以。但如果是那种有伦理问题的……”他看向陈奇,似乎想寻求建议。
“谨慎是对的。”陈奇说,“或许,你可以先要求对方提供更详细的项目说明、伦理审查证明,以及资助方信息。如果对方遮遮掩掩,那就值得警惕。”
周锐点点头,按照陈奇的建议,回复了信息。
几个小时后,root回复了,附上了一份简洁但看起来正式的项目说明pdf,以及一份标准的学术合作保密协议模板。项目说明里,研究目标、方法、数据来源描述得清晰专业,资助方一栏写着“奥德赛基金会下属独立研究计划”。伦理审查证明则提供了一家北欧大学伦理委员会的批准编号。
一切看起来合法、规范。但陈奇知道,“奥德赛基金会”本身就是需要警惕的对象。
“看起来……好像没问题?”周锐有些不确定。
“批准编号可以核实。”陈奇说,“在做出决定前,进行充分的背景调查是负责任的表现。需要我帮你联系一些欧洲的学术关系,核实一下这个伦理批准和基金会这个‘独立研究计划’的细节吗?”
周锐感激地点点头:“那太好了,雷蒙德先生!麻烦您了!”
陈奇通过加密渠道,将情况告知了追踪小组,要求他们紧急核实那份伦理批准和“奥德赛基金会下属独立研究计划”的真实性。
核实需要时间。陈奇让周锐暂时不要给出明确答复。
等待中,香港方面传来了关于陈雪的最新消息:使用“一代检测试剂”对陈雪的脑脊液样本进行复检后,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弱、但反复出现的异常信号——与已知的“方舟载体”结构有某种远缘相似性,但又明显不同,更像是一种简化版或早期原型。同时,神经监测显示,陈雪在深度睡眠的某个特定阶段,脑电图会出现一种非常独特的、短暂的高频振荡模式,这种模式在正常人群中极为罕见,但在冰穹基地的部分实验动物记录中,有过零星记载,注释为“载体初期整合期的神经同步性增强”。
证据的天平开始倾斜。陈雪,很可能在过去的绑架事件中,被以某种极其隐蔽的方式,植入或暴露于一种与“方舟载体”同源但更早期的、或许功能不同的生物载体。它的目的可能不是释放毒药,而是……监测?影响神经发育?或者作为某种更庞大网络的“节点”?
陈奇感到一股冰冷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凯斯,或者与凯斯相关的人,不仅绑架了他的女儿,还在她身上留下了看不见的“印记”。而这个“印记”,可能正与“园丁”那套关注神经、行为、环境互动的技术网络隐隐呼应。
“园丁”……凯斯……“奥德赛基金会”……arboretu……root……
这些碎片之下,是否隐藏着一条连接过去与现在、毁灭与“引导”的暗线?
就在陈奇心绪翻涌之际,追踪小组的核实结果也回来了。
莎拉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异常严肃:“陈顾问,核实过了。那个伦理批准编号是真实的,但对应的项目名称和内容与root提供的对不上,是被盗用的。至于‘奥德赛基金会下属独立研究计划’,基金会总部回复称没有这个计划,并提醒我们注意欺诈。root提供的文件是伪造的,但伪造得非常专业。”
陷阱。root在用伪造的合法性文件,引诱周锐踏入一个不明的研究项目。
“另外,我们追踪了root发送私信时的ip,经过复杂跳转,最终指向上海本地的一个商业vpn出口。root很可能人就在上海,或者在附近。”汤姆补充道。
root在上海?主动接触周锐?是巧合,还是因为自己以投资顾问身份接近实验室,引起了注意?
陈奇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暴露在“园丁”网络的视线之下。对方或许不确定他的真实身份,但已经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对arboretu感兴趣的投资人产生了警觉,甚至可能正在试探。
他必须做出决断。是继续潜伏,顺着root的线挖下去,还是为了保护周锐和自身安全,暂时撤退?
窗外,上海的雨还在下,仿佛要将所有的痕迹和秘密都冲刷干净,又仿佛在为新的暗流提供掩护。
陈奇看着电脑屏幕上root那简洁而充满诱惑的邀请,眼神渐冷。
既然对方已经把饵抛到了面前,那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需要一个新的计划,既要保护周锐不踏入陷阱,又要让自己能够更接近root,接近那个可能就在这座城市某处的“根须”。
而女儿阿雪身上的异常,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这场静默的战争,早已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