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在李文斌的安排和严密安保下,汉斯·伯格曼在病房里见到了刚刚苏醒、仍然虚弱的女儿艾琳。父女抱头痛哭的场景,让在场所有铁汉都不禁动容。那一刻,背叛的阴影、胁迫的痛苦、漫长的恐惧,似乎都在重逢的泪水中得到了些许洗涤。
伯格曼在情绪平复后,主动提出愿意全力协助警方和国际专家组,破解从冰穹基地获取的海量数据,特别是关于“载体”检测、清除,以及那些被秘密“标记”或评估的潜在受害者名单。
“这是我赎罪的唯一方式。”他握着女儿的手,老泪纵横。
三天后,陈奇伤势稳定,获准出院,但仍需定期复查和休养。他回到了那间熟悉的、但安全感已经大打折扣的公寓。陈雪被接了回来,女孩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没有多问父亲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只是默默帮他整理衣物,笨拙地试图做饭,晚上会偷偷检查门窗是否锁好。
这种沉默的关怀,让陈奇心头酸涩又温暖。
一周后,李文斌带着初步的全球行动总结报告来到陈奇家。报告很厚,但结论相对清晰:
1物理威胁解除:“方舟”计划的主控中心被摧毁,全球引导脉冲发射节点被拔除,凯斯及其已知的核心骨干被抓获或击毙。短期内,不存在人为触发“载体”的可能性。
2生化威胁仍在:“方舟载体”可能已经通过高峰会事件及其他未知途径,在特定人群中形成了未知规模的潜伏感染。基于伯格曼和冰穹数据开发的“第一代检测试剂”正在小范围秘密试用,效果有待评估。“载体清除”方案的研究仍是全球顶级实验室的最高优先级课题,但进展缓慢。
3网络与余毒:凯斯背后的资金来源尚未完全查清,涉及多个离岸空壳公司和疑似与某些跨国巨头、极端基金会千丝万缕的联系。“涅盘”意识形态通过网络仍在极少数极端圈子中流传,监控和清除需要长期努力。
4国际协作:此次事件促成了前所未有的国际反生化恐怖合作机制,相关数据共享、技术攻关、法律追索框架正在建立。
“我们赢了这一仗,陈奇。”李文斌放下报告,看着阳台上远眺的陈奇,“但战争远未结束。‘方舟’沉了,可海里还飘着它散落的、有毒的碎片。我们需要很长时间来打捞、清理、消毒。”
陈奇转过身,夕阳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我的‘标记’呢?最新分析怎么说?”
李文斌叹了口气:“技术组反复检查了你最新的血液样本。‘标记’分子的浓度在缓慢下降,说明它确实可以被人体代谢。但速度非常慢,完全清除可能需要数月甚至更久。好消息是,随着脉冲发射核心被毁,它已经失去了被远程‘唤醒’或‘触发’的可能,理论上只是一个无害的代谢异物了。但……它毕竟还在你体内。”
陈奇摸了摸手臂内侧。那种异样感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确实存在,像一个无声的烙印,提醒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凯斯开口了吗?”
“没有。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包括律师。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自闭状态,偶尔会喃喃自语一些关于‘纯净’、‘火焰’的碎片词语。心理专家认为,他的世界观彻底崩塌,可能陷入了严重的精神崩溃,恢复的可能性很低。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关于其背后网络的信息,希望渺茫。”
陈奇沉默。一个疯狂的理想主义者,在理想破灭后,变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壳。这或许是他应得的惩罚,但也让追查背后阴影的线索变得更加困难。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李文斌问。
“休养一段时间,多陪陪阿雪。”陈奇看向屋内正在认真写作业的女儿,“然后……我想继续参与‘载体’清除技术的研究跟进,还有那些‘候选者’名单的后续处理。那些人,他们有权知道自己的信息被如此侵犯,也需要心理支持和保护,防止被残余势力利用或报复。”
李文斌点点头:“你会是这方面的最佳顾问。不过,给自己放个假吧,陈奇。你不是铁打的。”
又过了两周,一个普通的傍晚。陈奇接到一个加密通讯,来自参与全球数据筛查的技术组负责人。
“陈顾问,我们在梳理冰穹基地通讯日志时,发现了一些被多次删除又恢复的碎片信息。指向一个加密的、非公开的学术交流网络服务器,主要用于前沿生物学和伦理学的‘灰色讨论’。凯斯在几年内,通过这个网络,与一个代号‘园丁’的用户有多次深入交流。话题涉及……‘生命形态的主动优化’和‘文明周期的强制干预’。”
“园丁?”陈奇皱眉,“查到身份了吗?”
“没有。服务器设在法律模糊地带,用户匿名性极高。‘园丁’最后一次登录是在我们突击冰穹基地前七十二小时。之后再也没有活动痕迹。我们分析了对话的语义和知识结构,‘园丁’展现出的生物学、系统论和哲学素养……极高,可能不在凯斯之下,甚至更内敛、更……超然。不像是一般的追随者或资助者。”
一个可能比凯斯隐藏更深、层次更高的存在?是导师?合作者?还是……另一个潜在的“方舟”设计者?
“继续追查,但务必谨慎。不要打草惊蛇。”陈奇下令。
挂断通讯,他走到阳台。香港的夜色温柔地包裹着城市,霓虹闪烁,太平山下的万家灯火汇聚成一片温暖的星海。
冰穹的寒冰已然破裂,凯斯的疯狂暂时被锁进囚笼。但“园丁”的影子,如同黑暗中悄然伸展的根须,提示着“净化”与“重生”的执念,或许并未随着一艘“方舟”的沉没而彻底消失。
他体内的“标记”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但它留下的记忆,以及对那种冰冷理性的警惕,将永远留存。
陈奇深吸一口带着海洋气息的温暖空气,转身回到屋内。陈雪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爸,吃饭了。”
“来了。”他应道,关上阳台门,将那片深邃的、仍藏着未知的夜色,暂时关在身后。
餐桌上的灯光温暖,女儿的絮语寻常。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平凡却真实的世界。
至于阴影中可能滋生的新芽,他,和许多像他一样的人,会始终睁着眼睛。
余烬虽微,亦可复燃。但守望者,永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