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五十度的寒风,在格陵兰冰盖上空永无止境地呼啸,却吹不进深埋于冰层之下的沉默基地。应急灯惨白的光晕,勾勒出“破冰”行动后触目惊心的景象——控制大厅里,弹孔在合金墙壁上留下蜂窝般的凹陷,破碎的屏幕闪烁着垂死的电火花,冰冷的空气混合着臭氧、硝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陈奇背靠着中央控制台,努力平复着粗重的呼吸。背后被电击匕首划过的地方,传来持续不断的灼痛和麻痹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他摘掉结满冰霜的战术手套,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部分是寒冷,部分是过度紧绷后的脱力,还有一部分……来自体内那个逐渐沉寂下去,却依然存在的“标记”。
突击队员们正在大厅中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确认敌方伤亡,收拢武器,设立临时警戒点。几名医护兵穿梭在伤员之间,极寒环境下,任何伤口都可能迅速恶化。牺牲者的遗体被小心地覆盖上保温毯,整齐地排放在大厅角落。胜利的代价,写在每一张疲惫而肃穆的脸上。
霍克上校走了过来,面罩上结着白霜,眼神锐利依旧,但透着深深的疲惫。“陈顾问,干得漂亮。要不是你们及时破坏了那个辅助能源阀,脉冲很可能已经发出去了。”他看了一眼被两名队员严密看押、神情呆滞的凯斯,“他居然真的想和这里同归于尽。”
陈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凯斯被铐在一条冰冷的管道上,头低垂着,之前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和狂热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仿佛灵魂被抽干的木然。他失败了,他信仰的“纯净新世界”在最后一刻崩塌,这种精神上的毁灭,似乎比肉体死亡更让他难以承受。
“主控数据拷贝得怎么样?”陈奇问,声音沙哑。
“技术小组正在全力下载。基地的独立服务器防护非常严密,有物理隔离和多重加密,但我们的‘钥匙’够硬。”霍克指的是从教授硬盘中获取的核心访问密钥。“初步扫描显示,数据库极其庞大,包含‘方舟载体’的完整研发记录、全球潜伏感染者的初步监测数据(如果他们的监测系统可信的话)、七个引导脉冲节点的精确坐标和建造图纸、以及……大量关于‘候选者’筛选的伦理实验记录和数据模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那部分数据……我瞥了一眼。他们把人类当成实验室的小白鼠,用算法打分,决定谁该活,谁该被‘净化’。看得人脊背发凉。”
陈奇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极端的理念,总是需要冷酷的数据和“科学”来包装其暴行。“其他节点呢?有通知各所在国采取行动吗?”
“行动开始前,预警就已经通过最高级别外交和情报渠道发出。在我们攻入这里的同时,或稍早一点,针对其他六个节点的突击或封锁行动应该已经同步展开。凯斯启动的自毁指令是全局性的,但我们中断了主能源,可能对其他节点的自毁程序也产生了干扰,希望能为突击部队争取更多时间。”霍克看了一眼时间,“我们现在需要尽快撤离。基地自毁程序虽然中止,但结构在交火和能源中断中可能受损,冰层下的环境很不稳定。而且,外面的天气窗口有限。”
“伯格曼的女儿呢?”
“轻微冻伤和脱水,受了惊吓,但生命体征平稳,已经注射了镇静剂,由医护兵照看。”霍克说,“伯格曼博士那边,李处长已经通知他了。他……情绪很激动。”
陈奇能想象。一个父亲,被迫背叛良知,目睹女儿被掳,最后在绝望中被救赎。这其中的煎熬,恐怕不比亲身历险来得轻松。
“我建议,由我和一小队人,押送凯斯和核心数据硬盘,乘坐最快的运输工具先行返回。大部队和缴获的硬件设备,随后分批撤离。”陈奇提议。凯斯和硬盘是关键,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同意。我们有一架经过改装、能在简易冰面起降的‘双水獭’飞机待命,就在二十公里外的应急着陆点。它可以送你们去康克鲁斯瓦格机场,那里有等候的军用运输机。”霍克拍了拍陈奇的肩膀,“小心点。凯斯虽然看起来垮了,但他那种人,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后手。”
一小时后,陈奇、四名全副武装的三角洲队员(包括马克),押解着戴着头罩和重铐的凯斯,携带着封存在特制防震箱里的核心数据硬盘和部分最优先的纸质文件,登上了那架蓝白涂装的“双水獭”。格曼躺在担架上,被固定在机舱中部,仍在昏睡。
飞机引擎在极寒空气中发出吃力的轰鸣,颠簸着在起伏的冰面上滑跑,终于挣脱地心引力,冲入铅灰色的天空。从舷窗望下去,巨大的冰原宛如一块布满裂纹的白色琉璃,那个被他们攻破的基地入口,早已消失在无尽的纯白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机舱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噪音和暖气出风的嘶嘶声。队员们轮流警戒,保持沉默。凯斯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彻底关闭了对外界的感知。
陈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高度紧张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疼痛便席卷全身。但大脑却无法真正休息。冰穹基地的攻破,只是摧毁了“方舟”的指挥中枢和触发装置。那些已经潜伏在世界各地的“载体”呢?那些可能已经被“标记”的无辜者呢?凯斯背后是否还有更庞大的网络或资助者?“涅盘”的思想毒瘤,真的会随着凯斯的被捕而消散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没有答案。只有机翼下飞速掠过的、冷漠的冰原。
几个小时后,他们在康克鲁斯瓦格机场转乘c-17环球霸王运输机,经过漫长的跨洋飞行,最终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一处隔离的军用区域。当机舱门打开,湿润温暖的亚热带空气涌进来时,陈奇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停机坪上,李文斌带着一队人早已等候。看到陈奇被搀扶着走下舷梯,李文斌快步上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辛苦了,回来就好。”李文斌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显然这几天也未曾安眠。他的目光掠过被押解下来的凯斯,眼神冰冷如刀,但没有多说。“医疗车准备好了,你和伯格曼小姐都需要立刻进行全面检查。其他人也都有安排。”
陈奇点点头,没有拒绝。他的身体确实需要评估。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事要问:“其他节点情况如何?教授呢?”
李文斌一边示意医护人员接手艾琳,一边低声快速说道:“同步行动基本成功。欧洲阿尔卑斯山、北美洛基山脉、西伯利亚、南美安第斯山脉、非洲乞力马扎罗、澳洲内陆的六个节点,五个被成功突袭控制,一个在交火中发生剧烈爆炸,疑似自毁程序部分启动,造成较大破坏和伤亡,但初步判断其发射功能已永久失效。国际社会震动,正在紧急磋商后续处理和情报共享。伯格曼博士在安全屋,得知女儿获救后情绪崩溃大哭,现在稍微平静了些,迫切想见到艾琳。”
“凯斯……”
“他会先被送到最高安全级别的秘密羁押中心,由最专业的审讯和心理专家负责。我们需要他脑子里的一切。”李文斌看了一眼被押上装甲车的凯斯,“但恐怕,从他那里得到有用信息的难度会很大。他看起来……精神支柱已经垮了。”
陈奇被送往医院。检查结果比预想的稍好:背部伤口感染,电击造成局部神经轻度损伤和肌肉溶解迹象,肋骨骨裂需要固定,轻微脑震荡,加上严重疲劳和应激反应。医生勒令必须住院观察至少四十八小时。
躺在病床上,陈奇透过窗户看着香港熟悉的璀璨夜景。城市依旧繁华喧嚣,车水马龙,人们行色匆匆,全然不知一场全球性的浩劫刚刚在遥远的冰原之下被挫败于萌芽。
这或许就是他们这些人存在的意义——将黑暗挡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