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期比陈奇预想的更漫长，也更焦灼。
身体上的伤痛在药物和时间的作用下逐渐平复，但心理上的紧绷感却与日俱增。凯斯那条挑衅的信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意识深处。警方技术部门追踪了信息源头，毫无意外地指向一个经过多次跳转的海外代理服务器，最终消失在数据的海洋里。凯斯不仅是在炫耀，更像是在维持一种压力，一种“我始终在看着你”的窒息感。
李文斌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高峰会袭击未遂事件虽被压下未造成公众恐慌，但在高层内部引发了地震。安保系统的漏洞、情报工作的滞后、以及敌人能在核心区域部署如此多投放点的事实，让很多人坐立不安。问责、检讨、重组的声音不绝于耳。李文斌像一堵墙，替冲锋在前的陈奇挡住了大部分来自内部的明枪暗箭，但他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
一周后，陈奇获准出院，但被强制要求在家休养观察。家，那个曾经他和女儿温馨的港湾，如今却布满了看不见的阴影。警方加强了周边的隐蔽警戒，陈雪也被暂时安排在家自学，由女警陪同。女儿似乎恢复得很快，至少表面如此，她甚至开始研究一些基础的自卫术和应急知识，但夜深人静时，陈奇偶尔能看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或者听到她轻微的梦呓。
他无法真正休息。凯斯的影子无处不在。“方舟”和“清理门户”这两个词，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组合、拆解，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他动用了自己过往十数年积累的所有灰色渠道关系，隐晦地打听这两个词在特定圈子里的含义，反馈回来的信息零碎而矛盾：有的说“方舟”是某个新兴地下洗钱网络的代号；有的暗示它与一批流向不明的尖端生物技术设备有关；还有更荒诞的，将其与某个末世论邪教组织联系起来。
至于“清理门户”，指向性更模糊，可以是帮派内部肃清，也可以是某种“淘汰”机制的代称。
这些碎片无法形成有效拼图，反而让迷雾更浓。
这天下午，龙卷风来访，带来了从哑狗那条线梳理出来的最新情报。哑狗手下的灰色信息网，在某些见不得光的领域，有时比官方渠道更灵敏。
“奇哥，我们顺着阿鬼过去几个月的人际和资金流水往下挖，”龙卷风压低声音，尽管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发现了几笔很有意思的、小额但频繁的跨境转账，最终汇入了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这家公司名不见经传，但它的控股方往上追溯三层，关联到一家叫‘诺亚生物科技’的欧洲研究所。”
“诺亚……”陈奇咀嚼着这个名字，“noah，诺亚方舟。”
“对！”龙卷风点头，“我们查了这家诺亚研究所，表面是做遗传病和罕见药研究的，声誉不错。但哑狗的一个线人，曾经在东南亚黑市上见过印着他们缩写‘nbr’的包装箱，里面装的是严格管制的神经递质前体化合物。数量不大，但渠道很隐秘。”
生物科技、神经递质前体、诺亚方舟……这些线索似乎开始向某个方向靠拢。
“还有，”龙卷风继续道，“关于‘清理门户’。我们重新筛查了最近半年所有非正常死亡、失踪或者突然退出江湖的边缘人物，特别是那些可能和情报买卖、技术黑产、跨境走私沾边的。发现了一个粗略的规律：大概从三个月前开始，这类事件的发生频率有轻微上升，而且死者或失踪者的‘专业领域’分布，隐约和生物制药、化工合成、甚至是一些小众的电子工程方面有交叉。”
“有人在收拢、或者消灭特定领域的‘散兵游勇’？”陈奇眼神锐利起来。
“像在组建一支更专业、更隐秘的队伍，同时把可能碍事或者不可靠的旧零件清理掉。”龙卷风总结道。
就在这时，陈奇的保密手机响了，是李文斌。
“陈奇，立刻来总部一趟，紧急情况。”李文斌的声音透着不同寻常的凝重，“凯斯……有动静了。不是猜测，是明确的信号。”
半小时后，陈奇踏入李文斌那间气氛压抑的办公室。除了李文斌，还有两位生面孔，一位是网络安全部门的负责人，另一位眼神锐利如鹰，气质冷硬，陈奇隐约猜到他来自更高层级的内部调查单位。
“陈顾问，请坐。”李文斌示意，然后直入主题，“二十分钟前，本市十七处公共场所的电子显示屏——包括地铁站广告屏、商场大屏幕、银行外墙利率屏，甚至两个交通诱导屏——同时被黑客短暂劫持。播放的内容不是病毒或勒索信息，而是一段十秒的动画。”
技术负责人将一台平板电脑推到陈奇面前。屏幕上开始播放：
背景是深邃的宇宙星空，一颗蔚蓝的星球（显然是地球）缓缓旋转。突然，星球表面多个地点（仔细看，其中几个的光点位置与香港、以及全球其他几个大都市的经纬度模糊对应）同时亮起微小的红色光斑，光斑迅速扩大，如同滴入清水的墨点，渲染开一片不祥的暗红色区域。动画最后定格，暗红色区域连成一片扭曲的图案，旁边浮现出一行简洁的白色英文花体字：
“”（方舟正在装载。准备迎接下一次潮汐。）
十秒，然后所有屏幕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引起的内部恐慌和技术排查风暴可想而知。
“‘方舟正在装载’……”陈奇盯着那行字，“‘潮汐’……指的什么？下一次攻击？”
“这是公然挑衅！也是对公共安全的极端蔑视！”那位高层调查官语气严厉，“李处长，陈顾问，我需要你们最新的调查进展。敌人已经嚣张到把预告信贴在我们脸上了！”
李文斌看了一眼陈奇，沉声汇报了目前掌握的关于“诺亚生物科技”以及“清理门户”模式的零星线索。“我们认为，凯斯及其背后组织，可能在筹划一次比高峰会更严重、技术含量更高、且可能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生物化学性质’的袭击。‘方舟’可能是计划代号，也可能是某种武器或技术的代称。”
“‘潮汐’……会不会指的是传播方式？像潮水一样蔓延？”陈奇忽然开口，“或者，是某种周期性的、难以阻挡的效应？”
调查官眉头紧锁：“这些推测都需要证据支撑。我们现在需要的是actionabletelligence（可行动情报）！能不能从那个阿鬼，或者被抓获的绑架者嘴里撬出更多？那个诺亚研究所，能不能通过国际刑警施加压力调查？”
“阿鬼所知有限，绑架者是外围雇佣兵，接触不到核心。诺亚研究所表面合法，没有确凿证据，国际协作流程漫长且容易打草惊蛇。”李文斌摇头。
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调查官带着不满离去，要求限期提交更深入的报告。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文斌和陈奇。
“他在引导我们。”陈奇忽然说。
“什么？”
“凯斯。劫持屏幕播放动画，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一种引导。他在引导我们的注意力，甚至可能是在引导我们的调查方向。”陈奇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方舟正在装载’——装载什么？在哪里装载？‘准备迎接下一次潮汐’——时间？地点？方式？他给了关键词，却把谜面留给我们。这像是一种……互动。或者说，他需要我们看到他的‘作品’的某些部分，才能达到他的某种目的。”
李文斌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你的意思是，他在玩一场更大的游戏，而我们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甚至观众？”
“不止是观众。”陈奇转过头，眼神冰冷而明亮，“可能是他‘表演’的必要组成部分。‘清理门户’是为了让舞台更干净，让演员更专业。高峰会的袭击，也许只是一次彩排，一次测试他武器效果和我们反应速度的彩排。而现在，‘方舟’才是正剧。”
“如果‘方舟’是某种大规模杀伤性的生化媒介……”李文斌感到喉咙发干。
“那么‘潮汐’，可能就是其释放或生效的方式，一种难以防范的、覆盖性的方式。”陈奇接道，“我们需要更快。在他完成‘装载’之前。”
“但线索太少了，就像在黑暗的大海里捞一根针。”
“那就从最近的‘针’开始。”陈奇目光坚定，“诺亚研究所，以及那些被‘清理’的特定领域边缘人。凯斯需要人手，需要设备，需要通道。他再厉害，也不是真的幽灵。只要他行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这次高调的屏幕劫持，本身就是一个痕迹——他需要展示力量，或者，他需要确认我们的‘进度’。”
他看向李文斌：“我要去查诺亚研究所的底，用我的方式。官方渠道太慢。”
李文斌沉默良久，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陈奇将再次踏入灰色地带，游走在规则边缘。
“需要什么支持？”
“信息。所有你们能拿到的，关于诺亚研究所的公开和非公开资料，其研究人员背景、资金流向、合作项目、物流记录。还有，那些被‘清理’者的详细名单和资料。”陈奇快速说道，“剩下的，我自己来。”
“小心。凯斯在看着。你每一步，都可能在他算计之中。”
“我知道。”陈奇望向窗外遥远的天空，“但猎人要捕猎，总要进入森林。这一次，我要弄清楚，他到底想建造什么样的‘方舟’，又想把‘潮汐’引向何处。”
就在陈奇准备离开，着手布置深入调查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陈先生，关于‘诺亚’和那些消失的人，我想我有些东西，你应该会感兴趣。但只能你一个人来。今晚十点，西贡码头，废旧渔排。别告诉警察，除非你想看到更多的‘清理’提前发生。”
短信末尾，附着一张模糊的、似乎是偷拍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的亚裔男子，背景有“nbr”的标识。男子的脖子上，有一道新鲜的、狰狞的伤疤。
陈奇盯着短信和照片，眼神深邃。
诱饵？陷阱？还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知情者？
凯斯的“游戏”，似乎已经进入了下一回合。而新的棋子，主动出现在了棋盘上。
夜色将至，海风渐起。西贡码头的废旧渔排，在黑暗中等待着来访者。